
大約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吧,我們大隊來了幾戶下放戶。我家附近,九隊、十二隊各一戶,我所在的十三隊也有一戶。印象中,下放戶,都屬地富反壞右那一類的,都是來農(nóng)村接受改造的。
我隊的那戶戶主姓黃,五十來歲吧,與她夫人都是小知識分子,都曾是教師。他們?nèi)叶紒砹?,共六人,三子一女。他們剛來時,寄住在別人家較為破舊的木房子里。當時農(nóng)村住房都如此,所以,從這一點上說,并無歧視之意。房主是一抗美援朝的志愿軍戰(zhàn)士,復員后在縣城工作,他聽說生產(chǎn)隊把五類分子安排在他家,就回來要求生產(chǎn)隊給補貼,生產(chǎn)隊沒有這筆經(jīng)費,就只得把他們?nèi)野才旁谏a(chǎn)隊的一放石灰等農(nóng)具的茅棚里。茅棚是土墻砌的,上面蓋了一些茅草和杉樹皮,雨天常常漏水,老鼠也多,鼠洞不少。
這位黃先生高度近視,戴著一圈又一圈的眼鏡,有人叫他“黃瞎子”。生產(chǎn)隊勞動有時要出晚工的,他很難適應(yīng),要人家牽引才能走路。為了照顧他,隊長讓他在曬谷坪曬谷。夫人身體不大好,干活也不大行,還鬧過笑話。耨田時,她只是用腳或手把稻田的水攪渾,而不是去疏松水稻的根部。倒是稍大的二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干活還不錯。最小的一個與我差不多大。一家子這么多人,勞動能力不是很高,自然賺不了多少工分,在一個勞動日僅二角多的日子里,他們家的生活之窘迫是可想而知的,比一般農(nóng)戶更難過。父親是生產(chǎn)隊長,常讓他把一些細小、破碎的紅署、胡蘿卜、白蘿卜拿回家去。有些農(nóng)戶對此有意見,父親說:他們是縣里叫來接受改造的,我們總不能把人家餓死在這吧。
這位黃先生是相當謙和的,夫妻倆從未拌過嘴,也從未見罵過自家的小孩。對貧下中農(nóng),則更是客氣,生產(chǎn)勞動中也少有怨言。我們這些小孩最初并不敢與他過多地接觸,因為他是壞分子啊?!八娜藥汀狈鬯楹?,恢復了高考了,知識分子重要起來了。這時,他雖然還沒有平反摘帽,心情卻暢快多了,意識到下放的日子快要到頭了。我們這些快要小學畢業(yè)的小孩,對讀書也有了濃烈的興趣。他便自覺地充當我們的老師。白天,是要勞動的,他給我們傳授知識大多選擇在晚上。春夏晴好時節(jié)的夜晚,他在茅舍前的竹林坪里給我們講了很多讀書人、科學家的故事,也輔導我們學語文、數(shù)學,我們都是席地而坐的。秋冬或是刮風下雨的天氣,我們就轉(zhuǎn)至他的茅舍里,沒有多余的凳子,也沒有多余的地方,我們就一個個站著聽他講授。進入初中后,又給我們講授代數(shù)、平面幾何的知識,并時常出題檢測我們。那時的初中是不開設(shè)英語課的,黃老先生偶爾給我們來幾句英語,叫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大約是1978年吧,他就被調(diào)到公社中學教英語去了。有時,他要回到村子的家里來,我們就跑他家里去,他仍然會教我們數(shù)學方面的知識,并囑我們幾個好學的小孩好好讀書。有幾次談得很晚了,都是由我們幾個小孩把他送回中學去的,一路上,也仍是教誨不斷。
大約是1979年吧,他摘帽了,全家得以回城,幾個兒女也陸續(xù)安排了工作,我們就沒有見過面。這位老先生對我的成長是有較大影響的,可以說是一位不是老師的老師。
隔壁十二生產(chǎn)隊的下放戶是一劉姓人家,戶主是女的,我們都叫她“劉家奶奶”。他們?yōu)楹蜗路牛A級成分是什么,作為小孩是一概不知的。她雖是隔壁隊的,卻與我們同住一院子,所以,平常交往特別多。她與黃先生一樣的和善。盡管生活窘迫,但臉上時常寫滿了笑容。她帶來了二個兒子,大兒子,有一媳婦,還有兩個小孫女,大的6、7歲,小的4、5歲,共六口人。
很不幸,有一年,她的大兒媳婦難產(chǎn),因沒有及時送往醫(yī)院,就去逝了。生下來的小孩也最終沒有保住。記憶中,那女的長得很清秀,不到30歲吧。由十二生產(chǎn)隊把她娘兒倆草草葬在大隊小學附近的黃土地里,墳地至今仍在!
她家的兩個兒子,都是泥水工(以前在縣城大約是建筑工人吧),工做得不錯,當?shù)匕傩諏λ麄兊目诒芎茫?,她們?nèi)逸^黃姓人家似更受人們尊重,生活也過得稍好。
劉家奶奶的小兒子,娶的距我們村不遠的一女子,生活是幸福的?;楹蟛痪?,她們?nèi)乙簿突爻橇?。我們隊的黃先生的女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生活所迫,他們夫婦倆同意,準備將她遠嫁給城步威溪沖里的一戶人家(山里人家,我們當時很羨慕,他們有樹、竹可砍來賣)。那男的我們見過。小女子堅決不從,夫婦倆也并沒有逼迫,此事自然作罷。村里一個小伙子很喜歡她。如果不是后來回城的話,他倆應(yīng)會結(jié)連理的。
有意思的是,劉家奶奶的幾個外孫,與我關(guān)系都很好。有一年,她南鄉(xiāng)(文坪那邊)的大外孫來了,他比我大一歲。他的父母好像是教師,有很多書。暑假上外婆這邊度假,他帶了些書過來。我也很喜歡看書,但我手頭只有連環(huán)畫,他就用一本叫《武陵山下》的書與我換著看。這是我看的第一本長篇小說。當然好看,至今我還能記得其中的某些情節(jié)。從此,我就不大喜歡看小人書了,而四處找人看較厚的小說看。這應(yīng)當感謝我這個好朋友。以后,他暑假還來過幾次,依舊有書看。再后來,他不大來了,則是二個弟弟依次過來了,仍能從他們那里看到一些書。劉家奶奶回城后,我就與這些兒時的小伙伴失去了聯(lián)系,令人遺憾。
劉家奶奶回城后,我奶奶去看過她,奶奶說她很客氣,招待了她一頓,說是她的外孫還在念叨著我。有一年,我父親上城里賣嫩苞谷,遇到過她,談話中,她也問到了我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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