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季花

妻分娩在即，匆忙請了半個月的假，回家收拾行李。

臨出門時，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門窗水電，電閘拉下，液化氣的電池已經(jīng)取出，放在櫥柜上，一切都安排妥當，接下來的半個月，我將全身心陪伴在你們身旁。

陽臺上的幾株月季都澆過了水，瘦長多刺的枝干上，發(fā)出了許多新芽，淺紅惹眼，在陽光下，安安靜靜，一如表情平靜的妻。

四株月季是妻從湘潭工地上撿回來，綠化維護時剩下的，帶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離土好幾天，大部分葉子枯黃皺巴，根上的泥土也被曬落、掉盡。我扒掉幾盆吊蘭，用原來的泥土摻雜了半紙箱木屑，再拌上些化肥，細心的栽培下來。

起初的幾個月里，它們?nèi)允且桓甭淦俏业哪?，這讓我想起剛認識妻子的時候，我也如它們這般落魄潦倒。那時房子剛剛裝修完成，還有許多家具沒有添購，可我已經(jīng)欠下了不少債務(wù)，日子捉襟見肘，甚至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是找朋友借助。

雖是初識，但她總是一臉欣喜，毫不介意，還屢屢解囊相助，后來每每聊起這些，她總是說，認識你那會，每次不是幫你搞衛(wèi)生，就是借錢給你。我干干地笑，心里愧疚著，甚至欠她的那些債務(wù)，早已成為陳年谷子糊涂賬了。

月季花，雨季過后將會陸續(xù)開放，每月都不間斷，一支盛開，另一支含苞，顏色恬淡或鮮艷，不斷給人驚喜，惹人憐愛，讓人享受美的同時，也在心底養(yǎng)一份善念。即使花落，仍然有一些記憶與感動，讓生命輕盈起來。

2

散淡的時光

醴陵的雨，像淺白的紗線，輕輕巧巧，潤物無聲，整夜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兒子乖巧地躺在妻的身側(cè)，右手緊緊握住媽媽的食指，閉著雙眼，嘴角不時啜動，發(fā)出輕輕地吮吸聲。出生才第二個晚上，他就要黏在媽媽身邊，不肯獨睡。我坐在床頭，擔心被子堵了他的鼻子，于是整晚溫柔的看著他，不敢睡去。

妻說：早餐想吃餛飩。我說：外面有不少餃子店，但是不一定找得到餛飩。

她說：我不管這些，就是要吃餛飩。我說：好，不管怎么樣，哪怕走遍醴陵的大街小巷，我也一定幫你買回來。

細雨蒙蒙，我?guī)Я藗?，但是不想撐著，任由它們落到我的額頭。醫(yī)院門口，問保安，他們告訴我，右邊的小吃店比較多。于是折往右邊，幾百米外，豁然發(fā)現(xiàn)一家新華書店，我想妻如今臥床，或許書本也是解悶的一種方式。

徑直走向散文書架，想起自己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有寫點東西了，工作壓力是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想把文字留給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進入書店，仿佛遠離了塵世喧囂，世界安靜，我站著看完《鴨窠圍的夜》，一切光，一切聲音，全被那個黑夜撫慰平靜。我抬起頭，才想起此行目的，所幸時間尚早，假期還很長，時光散淡，和沅江水一樣，流逝得很慢，慢到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3

    我走了，你留下

給兒子洗了屁股，換好尿片，等著妻弟送我去鎮(zhèn)上坐車。忽然想起兒子的衣服還沒有收好，于是我又放下書包，把他的衣服從衣架上取下，疊整齊，幾塊手巾也疊成四方小塊，放進收納袋里，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兒子躺在他外婆的懷里，剛吃飽，滴溜溜的眼珠四下打望，很乖巧，也很安靜。隔著帽子，我親了親他的額頭，他只是望著我，才半個月大，還不懂得世間的離別愁苦。

雨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村口的溪里漲滿了水，顏色渾濁，淹沒了柳樹的半個身子。柳樹無法行走，我也邁不開腳步，渾黃的水，猶如我腦海中的眷戀。

煙雨中，再回頭，已經(jīng)看不到那個依水而建的村落，空蕩蕩的田野中貯滿了水，仿佛一面巨大的鏡子，卻和流云無語。

沿著溪邊的路出來，還可以看到兩邊的風景，遠處泛著新綠的樹，空地上，原野上，都是淺淺的綠，連綿千里，波瀾起伏。這是綠色的三月，行萬里，腳下仍是一片綠色，其實我不想走，我想留下來，陪父母說說話，種種地，寫寫文字，守護著尚且年幼的孩子。

可鄉(xiāng)村無語，天空無語，我不能再說什么，我只能像塊浮萍漂泊，卻承載了父母，孩子，家庭的夢想。我們的親情被生活蹂躪得支離破碎，卻又百般無奈。在這些美好事物的背后，總有一些東西如鯁在喉，讓人說不清楚。

一個人離開湘西南，就像一只孤獨的鳥，飛過了千山萬水，再也無法停留。為了給孩子營造一個和諧的氛圍，我們只能義無反顧。所以我走了，你留下，惟愿你健康平安的成長，我看著手機里面的照片，如同看著遙遠的未來，讓人充滿了想象，雖然遙遠，但是多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