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就看過米蘭?昆德拉的《告別圓舞曲》，只是知道它讓我當時有了一種震撼：生命的結束就是那么不輕易，似乎是開了一場玩笑?，F(xiàn)在重新拾起這本書，由于自己選擇寫昆德拉的論文，不得不認真看一遍了。看了小說標題就困惑起來，作者為何以圓舞曲為名？帶著疑問，就上網(wǎng)查了下圓舞曲及一些關于他小說的評論，才知道這是他小說的一種結構。這本小說講述了五天內發(fā)生的故事，分成五章，每章的小標題就是第×天。而圓舞曲（華爾茲）這種音樂源自農村地區(qū)，在結構上分成五個部分，節(jié)奏輕快，與傳統(tǒng)的嚴肅音樂相比，實在是離經(jīng)叛道。了解后赫然發(fā)現(xiàn)，“圓舞曲”不僅在結構上表述了小說，而且也正契合了小說的主題——“輕”與“重”之間的“不嚴肅”，真實之后的荒誕。
《告別圓舞曲》敘述的是一個簡單的故事：一個著名的小號手在某次演出后和當?shù)販厝燄B(yǎng)中心的護士發(fā)生了性關系，兩個月后護士告訴她已懷有他的骨肉，于是他就前往溫泉中心勸說其墮胎。然而這個簡單的故事，竟然表現(xiàn)得錯綜復雜，人物之間的感情關系真可謂剪不斷理還亂，讓人讀完后依然有品味的余地。
昆德拉自己說過，“在《告別圓舞曲》中，我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人配在地球上生存嗎？難道不應該‘把地球從人類的魔爪下解放出來’嗎？將格外重的問題和格外輕的形式結合在一起，這是我一直以來的野心……形式之輕和主題之重的結合揭示了我們人間這種種戲劇毫無意義，到了可怕的地步。”所謂格外重的問題，在《告別》中表現(xiàn)出來的相信是關于生存價值的討論以及人們愛情的依歸；而格外輕的形式相信是就敘述故事的平凡，也就是“人間的種種戲劇毫無意義”了。而這種“格外重”和“格外輕”，在小說里面表現(xiàn)出來的則是一種人生的圓舞，既有感情的糾葛，也有生命的玩笑。
小說的主角克利瑪是一個著名樂隊的小號手，在坊間享有盛名。他有一個溫柔而漂亮的妻子卡米拉——一位著名的戲劇演員，無奈妒忌心太重，時常疑惑自己的丈夫是否有外遇。溫泉療養(yǎng)中心的護士名叫露辛娜，人長得很漂亮，然而“既漂亮又空虛”。露辛娜有一個名叫弗朗齊歇克的情人，年紀比她小，是一個維修工人。雅庫布，一個曾在革命中被迫害的人，他有一個叫奧爾佳的養(yǎng)女，是他一位故去的朋友的女兒。斯克雷塔，溫泉療養(yǎng)院的婦科大夫，專治不孕不育。伯特萊夫，在療養(yǎng)院休養(yǎng)的富有的美國人。
主要人物就是這些了，相比起一些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來說，這樣的人物設置確實有點袖珍。但有時人物少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起碼敘述的線索會清晰很多，尤其是在處理這些錯位的感情糾葛上。
首先克利瑪和露辛娜的相遇就是一種玩笑。兩個在生活上完全沒有關聯(lián)的人，因為一次偶然的相遇，因為一場酒會，于是兩人意亂情迷，發(fā)生了性關系。露辛娜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后，更傾向于把這個新生嬰兒的父親選擇為小號手，而不是那個電車維修工，盡管只有他是真正愛著她的?？死斣诘弥缎聊葢言泻螅R上撇下妻子到溫泉療養(yǎng)院去說服露辛娜墮胎，為此，他還答應了與一個很業(yè)余的打擊樂手同臺演出，就因為他是婦女墮胎委員會的主任，也即是斯克雷塔大夫了。露辛娜一開始在他的甜言蜜語下屈服，答應去墮胎，然而后來醒悟，知道只有自己腹中的胎兒才是自己未來的保障，于是拒絕去墮胎，克利瑪為此而幾近崩潰。然而，就在那次簡陋的音樂會當晚，露辛娜和伯特萊夫發(fā)生了性關系——盡管兩人年紀相差很遠——露辛娜感到“前所未有的幸?！?，她發(fā)現(xiàn)無論是小號手還是機修員都無法和這個男人相媲美，她愛上了伯特萊夫。第二天，她便和克利瑪?shù)搅藟櫶ノ瘑T會，填寫了墮胎的申請。
克利瑪和卡米拉之間的感情也存在著圓舞的味道。兩人同是以舞臺為職業(yè)的人，然而卻沒有真正的愛?？桌菒鬯恼煞虻?，但她的妒忌心太強，她到溫泉療養(yǎng)中心去找他的丈夫，她要親眼目睹他丈夫和情婦的幽會。但她始終沒有目睹這一幕，盡管她甚至和情敵露辛娜同坐在一張桌子上喝酒。然而就在她唯一可能看到丈夫和情婦出現(xiàn)的那個晚上，露辛娜又被伯特萊夫帶走了，因而她始終沒有搞明白丈夫的情婦到底是誰。在音樂會后的第二天，也就是雅庫布即將離開的那天，他們相遇了。雅庫布在她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美麗，甚至忍不住向她表達了傾慕之情。在離開溫泉療養(yǎng)院的車上，卡米拉看著身旁的丈夫，突然間感覺到二人的感情將有一個盡頭，而她卻不再為這個盡頭而擔憂了?？死斠彩菒鬯拮涌桌模桌菫榱怂顺鑫枧_的，而且卡米拉的美貌是大家一致認同的。可克利瑪卻控制不了自己依舊風流的心，依然在外拈花惹草，知道自己對妻子不忠，知道自己心里一直還是很在乎卡米拉的，當他知道露辛娜死了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多么在乎卡米拉，害怕她也會突然間就失去，才意識到自己要一心對待妻子。
必須說的是雅庫布，他是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關鍵人物。在被監(jiān)禁五年出獄后，他向朋友斯克雷塔大夫索要了一片淺藍色的毒藥，時刻帶在身邊，以此來掌控自己的死亡。而后來他偶然發(fā)現(xiàn)了露辛娜留在桌子上的那瓶鎮(zhèn)靜片，大小顏色和自己的毒藥相當接近。他無意識地把毒藥放在了瓶子里，正想取出來之際，露辛娜回來把藥拿走了。他一直很擔心和自責，但后來發(fā)現(xiàn)露辛娜在一日三次服食藥片后都沒有出現(xiàn)問題，于是他便說服自己，把它當作一片普通藥片，只是朋友斯克雷塔大夫的玩笑。之后露辛娜就在他離開的那天，在療養(yǎng)所內和弗朗齊歇克爭吵，在激憤之時取出鎮(zhèn)靜藥，卻誤服毒藥而死亡。由于沒有人有殺人的動機，警方就將這宗離奇的死亡定為自殺。以死亡的形式實現(xiàn)了墮胎，從某種情況上來看，不能不說是生命的開地一場嚴肅的玩笑。
至于斯克雷塔大夫，作為一個著名的婦科大夫，他治療了很多不孕不育的病例。然而雅庫布在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療養(yǎng)中心附近的很多孩子都長有像斯克雷塔大夫一樣的大鼻子，甚至容貌都十分相像。由此可知，大夫治療不育的良方就是自己的精子，然而很多人卻對他感恩戴德。他認年紀比自己小伯特萊夫為養(yǎng)父，為的就是那本美國的護照，并說“從法律上是許可的”。
上述人物的錯綜復雜的關系就是造成小說交叉錯位的原因，當人們用格外輕的方式把格外重的主題表現(xiàn)出來，竟然讓人發(fā)現(xiàn)人生是那么的戲劇化，生命是如此之“輕”，那又有什么可以稱為“重”呢？
孰“輕”孰“重”，依然沒有答案。正如有人說，“輕”的存在，使得生活得以順利的進行下去，“重”的存在，使得生活有了意義。然而，從幾部小說中不難發(fā)現(xiàn)，所謂“輕”與“重”，并非陣壘分明，截然對立，二者之間的界限是如此模糊，“輕”與“重”之間的角色轉換，就在優(yōu)雅轉身的剎那間。在真相面前，不得不承認，原來認為是“重”的事物——理想，價值，愛情——都是如此的荒誕，都是生活的插曲，都是生活的潤滑劑，都是飄渺虛無的“輕”；而“輕”，同樣可以像雅庫布遇到克利瑪夫人那樣，瞬間變成驚天動地的美，變成推翻過往一切沉重的生命經(jīng)驗的美，變得無比的“重”。
米蘭?昆德拉并非意圖去親手摧毀生活的嚴肅性，他只是用文字，揭示了生活生活本來就事實上存在的非嚴肅性。
“輕”與“重”，選擇“重”，卻將它變得“輕”。否則，拿不起，也更放不下。告別圓舞曲意味著告別生活的隨意，人生是要認真對待的，要嚴肅。德昆拉曾經(jīng)說過：只有必然，才能沉重，所以沉重，便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