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深不見底的天空，沒有月亮，只有排列不均勻的或明或暗的星星；一條銀河橫貫過去，淙淙的水聲似有似無，偶爾也能看見牛郎的燈籠——不，是手電——劃出一道亮光。我和導(dǎo)游沒有手電，——手電的燈泡炸了——我倆借著星光在峽谷里沿著田埂路行走，所幸還不至于“在黑暗中摸索”。

我是在這清水大峽谷旅游的，因貪戀一個的地方的夜景，強要導(dǎo)游小伙子陪我呆下去，而我的同伴們早已回住宿地了。這是暮春的晚上，峽谷邊黑魆魆的林子里傳來杜鵑的啼鳴，給人一種微微的憂傷感；空氣里彌漫著水田里漚腐的紅花草的氣味，其間能聞出微微的酒味，給人一種慵懶舒適感。走著走著，我就打了個呵欠；受了感染，導(dǎo)游也打起來。夜已深了。

突然，小河右邊的山麓下，傳來“咯咯咯”的笑聲；那應(yīng)是一群小姑娘在笑。循聲望去，夜色茫茫，山影如幕，只有幾星螢火在游弋。我說：“怎么那些小姑娘還在外面玩？”導(dǎo)游笑著說：“那確是一群小姑娘，卻不是一般的小姑娘！”我說：“怎么不一般？”導(dǎo)游說：“那是一種鬼，叫啖螺鬼?！币宦牭健肮怼弊?，我就禁不住脊梁發(fā)麻。導(dǎo)游說：“不要怕，啖螺鬼長相像漂亮活潑的小姑娘，心地也像小姑娘，不害人，它們只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出來撿田螺吃?！?/p>

這時候，“咯咯咯”的笑聲又傳來了，只是距離更遠了一點，因為打消了一個“怕”字，我就聽出了那叫聲的天真、歡快和自得其樂。朋友接著說：“它們一出來就是幾個，一邊撿一邊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它們不是邊撿邊吃，而是撿足了就走到山腳下，把田螺堆在一起，大家圍成一圈吃。這時候，你只要遠遠地對它們說一句，‘可要給我留一份啊’，它們就會給你分出一份的，第二天早晨你去取就是?！蔽倚χf：“你在山腳下取過？”他說：“我沒取過，可別人取過。我只是在山腳下的岔路口看見過一堆一堆的田螺殼，那就是它們吃過的。”我說：“沒看見過一堆一堆的活田螺？”他說：“活田螺被別人取走了嘛?！蔽揖驼f：“那你現(xiàn)在就對著那邊喊，讓它們給一份，明早我倆一起去取吧。”朋友就果真喊了一句。可惜那“咯咯咯”的聲音遠去了，我擔(dān)心它們聽不見呢。

導(dǎo)游又說，用唯物主義觀點來看，世界上任何鬼都沒有，當(dāng)然也沒有“啖螺鬼”。山路上偶見一堆田螺殼，可能是某種野獸撿了田螺在那里吃掉的，“啖螺鬼”其實是一種野獸。

我贊同他的說法，卻有點遺憾呢，它們要是像小姑娘一樣的鬼多好。導(dǎo)游又說，是鬼也好，是野獸也好，我對它們的印象是很好的。你看，它們不害人，不妨礙人，不糟蹋莊稼，撿一點田螺“啖”也不至于對生態(tài)平衡造成什么影響。它們愉快地勞動，和平地生活；更重要的，它們在可能的情況下能滿足別人的要求。與它們相比，“人”這種東西，就顯得有點欺侮弱小，有點狡詐，有點霸道了，人家辛辛苦苦撿來田螺，你為什么要憑空分一份？“人”糟蹋植物，欺侮動物，鬼也不放過，真不高尚呢。

我說，真是高見。又補充道，你們這地方的人把“啖螺鬼”描繪成女性、還是小姑娘的形象，也真令人玩味呢。因為女性，特別是小姑娘，天真、不諳世事，也就好哄好騙，好讓她上當(dāng)，這樣也就顯得“真實可信”，如果把那種鬼說成是男性，即使是小孩子，大概也沒有這樣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