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岑田方身體非常虛弱,面色發(fā)黃,眼眶深陷,雙腳水腫,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岑焦?jié)筛羧钗逯糁照葋碛液J坳看他,知道岑田方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便秘密找來會計與出納,隊上不能見死不救,大家都是同宗同族的,舒三疤子是外姓人,他挑起窩里斗,大家伙不能上他的當(dāng)。隊里同意為保隊長岑田方的命,給他專門發(fā)放五十斤米,十斤黃豆子。岑田方老婆感恩戴德,每天白米黃豆粥,一個禮拜的時間,岑田方腳上退了腫,臉也紅潤起來了。
岑焦?jié)烧f:“田方啊,我一大把年紀(jì)了,見得多。不仁不義的,必然要遭報應(yīng)的?,F(xiàn)在的形勢下,還是先要學(xué)會保全自己。能忍則忍,不能忍也要盡量忍?!?/p>
“澤老,你說的也是。牛鬼蛇神當(dāng)?shù)溃覀兪欠涣松淼?。我等,等著我看他的下場?!贬锓綗o奈地說,“我們與他無冤無仇,他非要逼我往死路上趕,田煌死了,還背上罪名,家里人還得連帶受罪,這是什么時代?”
“噓——小聲點。隔墻有耳,你要提防岑田寶這個畜生啊。”“我知道,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他告訴舒三疤子的。這個老光棍,盯上了對門的張寡婦,三次強奸未遂,張寡婦的侄兒抽過他的耳光,當(dāng)初我要把他吊起半邊豬打斷他的手腳才好。"
澤老說:“你多注意點,目前你不便于出面。他還會犯錯的。告訴張寡婦的侄兒,不把這個畜生整服帖了,岑家千百年的門風(fēng)就壞了?!睆埞褘D死去丈夫快十年了,只有個女兒岑雪飛嫁到了銀塘壩,離家不到十里遠。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張寡婦半老徐娘,有幾分姿色,身段也好,能說會道,最逗男人喜歡。好吃懶做的岑田寶住在張寡婦斜對面,守著一進通山房度日,中間壁板隔開了,前頭是住房,后面是伙房。岑田寶像貓盯著魚一樣,總是在意寡婦的門響,吱——門開了,哐——門關(guān)了。一開一關(guān)之間,岑田寶摸清了時間,不出半個時辰,嘩啦啦有水響,岑田寶就悄悄搬個竹凳子,攀上去伸長脖子往窗戶里瞄。張寡婦洗浴完畢,展開身子抹水珠的時候,岑田寶實在是控制不了,破窗而入,抱起寡婦就死勁兒親。張寡婦哭天喊地,大呼小叫,她侄兒破門而入,揪住岑田寶往死里打。
這樣的丑聞出了三次了,岑田方警告了岑田寶,為了息事寧人,揪著他的耳朵當(dāng)著岑家人的面給寡婦道歉,發(fā)毒誓再不騷擾侵犯了。自此岑田寶痛恨岑田方,每次批斗會最賣力的就是岑田寶。他仗著自己人一個卵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以不要面子,可以一輩子光棍到底,他想干啥就干啥,只是吃了眼前虧,他不敢太囂張,盡管他是舒三疤子的眼線。舒三疤子還是像往常一樣,上午穿件白綢襯衣,戴個草帽,背著軍用水壺,到各生產(chǎn)隊的田間地頭轉(zhuǎn)悠,有意無意打聽著葫蘆坳的情況。岑田方已經(jīng)不做隊長了,他的老婆肚子至今沒有動靜;岑田寶在他的關(guān)照下當(dāng)了民兵分隊長,每年享受三百分工分的待遇,張寡婦還是照樣瞧不上他;岑田寶舉報前隊長岑田方家里生活條件好,每天有白米黃豆粥。這些,舒三疤子都記在心里,一言不發(fā)。
冬季修水庫的任務(wù)下來了,舒三疤子在勞力分配上給葫蘆坳兩個生產(chǎn)隊加派任務(wù)。除了成年男子都要務(wù)工,女工業(yè)要積極參加,協(xié)助保管員送飯送水。水庫是公社的大型項目,離上門坳八公里左右。大清早男人們在家里吃了飯就出發(fā),自帶工具,下午一點前保管員與幾個女工送飯送水到工地,晚上回來出工的打牙祭,都是炒黃豆,一個禮拜吃一餐肉。舒三疤子是歪二的總指揮,他早上清點了人數(shù),安排了任務(wù),就騎馬回到葫蘆坳。一天從工地回來,說是要查看伙食情況,他支開保管員,來到灶門前與岑田方的老婆搭話。
“上次--上次也有快二十--二十天了,你這肚子--咋不爭氣--不爭氣呢?!?/p>
舒三疤子陰沉著臉?!澳悴恍??!贬锓嚼掀耪f,“誰不知道你啥人啊,不行找誰都不行?!?/p>
舒三疤子一把抓過女人,擰在胸前,呵斥道:“誰說不行?--嗯--嗯,老子--有力得很---今天就再試試?!?/p>
女人此時嚇得目瞪口呆,保管員瞅見了,急忙躲到一邊。舒三疤子擰著她快速進了屋。女人嚶嚶嗡嗡地上了床,舒三疤子吐掉煙頭,哼哧哼哧肉搏上陣。半晌,舒三疤子爬起來,朝地下啐了一口,陰陽怪氣地說:“哼--我--我就不信,哪里有--有不下蛋的雞--雞婆,哪里有--有打不響的銅--銅鑼?!?/p>
歪二大隊一個多月的水庫修建任務(wù)結(jié)束了??偨Y(jié)大會在右葫蘆坳舉行,公社副書記到會講話,大力表揚了歪二大隊圓滿完成了本階段的任務(wù),評選出先進社員三十人,發(fā)了獎品,一個斗笠,一塊洗臉帕子還有大紅的獎狀。岑田方是先進分子,他借故不出席表彰大會,要婆娘去領(lǐng)獎。公社副書記年一個名字,舒三疤子就發(fā)一項獎品。念到岑田方的名字時,一張熟悉的臉出現(xiàn)了,他盯著她,看看她的上身,看看她的下身,遲疑了一會,把獎品交給她,鼓勵說:“好好干--好好干,有--有希望的。”
表彰會結(jié)束后,大隊部打牙祭,先進分子都參加,公社來的干部、大隊部成員人,加上先進社員總共四十余人,在大隊部開餐。歪二大隊部的辦公地點是一座破舊的古廟,那些菩薩在四清運動時就燒毀了,古廟的主題建筑做了大隊部的小學(xué),多余的幾間成了大隊部的辦公室,古廟的伙房保持原貌。廟里的大柏樹有好幾百年歷史了,開餐的時候,秘書在大柏樹上貼上一張紙,上寫第幾席以及入席者姓名。
舒三疤子不管第幾席,看見岑田方的女人在哪一席,他就往哪里擠。人家問他:“書記,這一席沒有你的名字啊?!笔嫒套右槐菊?jīng)到樹上瞧瞧,這邊瞧了那邊瞧,八棵大樹上的紙條都瞧了,他好生納悶:“我--就--就不信了。哪里--哪里有--這么多的--岑有義?!贝蠹也蛔雎?,只是忍不住發(fā)笑,說你再看看,總共才四十幾個人呢。于是,舒三疤子有一個一遍地看,他始終沒有找到自己的席位,大罵秘書楊百順是畜生養(yǎng)的。楊百順一時語塞,不知所措。這時公社副書記說:“你要看看四個字的名字?!彼腿恍盐颍诘谝豢冒貥渖险业搅怂膫€字的名字:舒三疤子。舒三疤子邊吃飯邊罵娘:“楊百順,你個--個娘偷人的,你--你--你這秘書--是是--不想當(dāng)了是么?欺侮我--我冇讀書。”
楊百順一臉緋紅,急急解釋說是怕書記不認識才在紙上特意寫了你的號,便于你發(fā)現(xiàn)。舒三疤子一臉怒氣,不聽解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冇讀書--冇讀書的人敢--敢在你--你頭上--拉屎。你信--信么?”
回到家里,舒三疤子還是怒氣未消。他獨個兒在門前的棗樹下抽旱煙,抽了一袋又一袋。想起了白天發(fā)生的事,他心里煩死了楊百順,他媽的三只母雞就被它收買了,現(xiàn)在還看不起我不認得字。岑田方的老婆,算算日子,應(yīng)該早就上身了,想想膝下光景,他不禁感到悲哀,怕是要絕后了,家里的不行,外面的也一樣。春節(jié)之后,楊百順就退出了支委。舒三疤子說他最恨讀書人,以為認得幾個字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