嬲毛

文/都梁記憶

一年一度國家獎學金又來了，但名額太少，給我們職高學校就一個名額，金額5000。

千把學生才一個名額，校長讓每個班主任推薦本班學生。然后在二十多個班中，或二十多個班主任《推薦信》中定奪。

這校長的權(quán)力可不能半分傾斜。

假如這班主任中有人是校級領(lǐng)導呢？

這其中的幺蛾子還是出現(xiàn)了！如影隨形。果然：

345班班主任推薦了本班女生張雪梅。

346班班主任推薦了自己的學生。

現(xiàn)在先隆重介紹張雪梅。這是張雪梅自己書面陳述：

“我是本市金竹鎮(zhèn)清風亭村人，父母務農(nóng)，爺爺奶奶都是農(nóng)民；

讀小學時，父親犯了錯判了無期徒刑；

哥哥比我大兩歲，今年18，但早不讀書了，在打工；

現(xiàn)在我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已經(jīng)癱瘓十多年；

媽媽還會給我學費和生活費”。

班主任鄧老師根據(jù)這簡單信息寫了300余字推薦信，被校長辦公室發(fā)回，說“文字太短，望補充”。然后鄧老師重寫了，添鹽加醋了如下內(nèi)容：

她不好意思說父親犯了什么罪，只說犯錯了

她不好意思說媽媽另外成家，只說“媽媽還會給我學費和生活費”

去年來校時是爺爺送過來，爺爺當著老師說：好好讀書，莫像你爹少讀書，才犯糊涂

今年哥哥來看了她一次（其實哥哥沒來過學校）。她哥哥也像張雪梅一樣，個子相當瘦小。十八歲了像十三四歲一樣

張雪梅在校一年多，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尤其是一個月前，全校年級語數(shù)英統(tǒng)考中，榮獲全年級第一

她媽媽選擇另外成家，是無奈之舉。另外成家是想借新家?guī)蛽闻f家。舊家已經(jīng)瀕臨破碎！

補充好的推薦書湊了一頁半A4紙，字數(shù)是夠了，情理也動人：

判了無期徒刑的爸爸，媽媽是注定不能等他了。媽媽只有另外成家，另外成家后，媽媽沒有忘了他們兄妹。媽媽只有另外成家，才能讓新家?guī)头雠f家。媽媽另外成家的那個男人，張雪梅不好意思稱作爸爸，連媽媽“另外嫁人”四個字都羞于啟齒。

鄧老師在推薦書中還說，“看到她細弱的身體和家庭條件，獎學金如果能幫她，不只幫了她本人，也幫了一個家庭，更是幫了兩個家庭三代人…”

推薦書再遞上去，還是被打回來。原因是審查怕通不過，怕“浪費了”一個寶貴“指標”。

指標？指導下的標準！

校長室兩次打回的理由：

第一次是“有任課老師說她上課睡覺，還玩手機”

第二次是“這家庭背景只怕惱火”

我是這個班的任課老師，教學書法課，全校書法課全歸我教。我告訴所有的學生，“楷書讓人規(guī)矩做事，行草讓人灑脫為人”。我們使用“米字格”練字，是要求一筆一劃規(guī)矩到位。

張雪梅字寫得相當好，整個班上好多學生字也相當好。

上次全年級語數(shù)英三科統(tǒng)一考試，前5名全在這個班。

說到這里，我記起她眉毛很濃，濃得大大超出她矮瘦身子的標配。

課堂上眉毛很濃的孩子，我見得多。眉毛濃黑是皺眉頭皺出來的，皺眉頭是冥思苦想的表現(xiàn)。她聽課經(jīng)常睡覺，成績卻如此好？更讓我想起：

人類從野蠻進入文明，沒有了茹毛飲血，沒有了櫛風沐雨，身體的毛發(fā)稀疏自然退化了。唯有思維豐富之處才毛發(fā)茂密，生機盎然。武岡民間古老智慧之語有：

“生個崽女要嬲毛！”

“十個禿頭九個富”

“毛多，是窮毛”

……

頭發(fā)是煩惱絲，有煩惱才有思維。原來做官與富貴跟思維豐富無關(guān)。越簡單越能升官發(fā)財！

我又想起了愛陰思坦，想起牛凳，這些偉大的科學家。他們的毛發(fā)越濃密，他們越嬲毛！他們的思維才越偉大。有個叫阿雞米德的，發(fā)明了偉大的浮力定律。不也是常常衣服零亂瘋瘋癲癲？

我還想起西方哲言，“一邊天才，一邊瘋子”。

思維豐富的科學家，讓人類活得越來越輕松。

張雪梅，你思想太豐富，才濃眉大眼，才精力透支課堂睡覺，才替父母蒙羞。

孩子，你睡吧，別蒙羞，這個世界知道你累了。你有一個犯錯了的爹，但有一個偉大的娘。

你，你從小學到現(xiàn)在，從沒領(lǐng)過獎學金，你照樣讀書。你娘，從小也是貧家女孩。但再窮的女人她負起了照顧孩子的重擔。不論為婦，為娘，為娼。

娘不再嫁？她能怎樣？去給有錢人做情人？

其實346班那學生也相當困難，只是沒有張雪梅成績優(yōu)異！

后來聽說，是346班班主任炮制出“她上課睡覺”的？

2020年10月13日于武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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