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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洲

    魯之洛 2009-05-07 16:33 4

    當(dāng)她一團彩云似地?fù)溥M我懷里的那一刻,我渾身血液在奔突、狂涌,腦子里昏糊糊的空白一片,唯一想要做的,是將自己滾燙的臉,緊貼在她熱烘烘的臉上。然后將手臂自然地?fù)е?,如同摟著滿世界的甜蜜……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難道是夢?


    我連這夢也是想做又不敢做的呀!


    是三年前縣城的那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使我無法不把她的芳名和她的工作單位,深深銘記在自己心坎。


    “下一個節(jié)目:揚琴獨奏。演出單位:縣花鼓劇團。表演者:于筱花?!薄獜拇竽粏㈤_,一位花一般的人兒纖纖步上舞臺,坐到琴架邊那一刻起,這段報幕詞就一直在我心坎回響。也就在這一刻,我的視覺變得混糊糊的,眼前只是一片彩色,和彩色中狂亂跳舞的那雙纖手中的兩根琴竹。這時,我也分明地感受到那昂揚亢奮、充滿歡樂的“步步高”的旋律,從那粉臉上一雙帶著迷人笑容的深酒窩中蕩漾出來......于是,為著那蕩漾歡快旋律的可愛酒窩,一幅速寫畫誕生在我的畫板上了。


    為著那雙蕩漾歡快旋律的酒窩,在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時,我主動要求回家鄉(xiāng),一心一意想進縣花鼓劇團。令我失望的是,人事部門以我是著名美院的畢業(yè)生,要專業(yè)對口,硬將我分在縣文化館。


    我人在文化館,心卻在劇團。很快就成了“花鼓戲迷”。只要是劇團演出,我定然會出現(xiàn)在前排觀眾席,慷慨地將少得可憐的工資奉獻給了劇團。然而,失望得很,那該死的戲曲音樂變革,竟將傳統(tǒng)置于側(cè)幕邊的樂隊拉到臺下的樂池里去了。讓我無法看到那兩根狂亂舞蹈的琴竹,更看不到那對令我著迷的酒窩。


    我在尋找機會。機會竟然來了。劇團要排演樣板戲《林海雪源》,而且是決定去省里會演的??h里一把手親自掛帥,把它作為政治任務(wù)抓。幾次彩排審查,“打虎上山”的景片總是過不了關(guān)。一把手嫌那棟梁松不雄偉,雪景也少了氣勢。這時,文化局的頭頭想到了我,要我去完成這個“政治任務(wù)”。我真是求之不得呀!我是學(xué)油畫的,在學(xué)校時就去過大小興安嶺實習(xí)寫生,對蒼勁、高拔、雄偉的紅松有著深刻的印象,自然畫來極富感情,畫筆會流動著勃勃生機。


    第一片景布畫下來,就把一把手震撼了。他激動地站在景片面前,連連贊嘆:“不錯,不錯,有水平,很有水平!”


    一把手的贊揚驚動了劇團。很快引來大批圍觀者。我好不高興,心里暗暗期待圍觀人群中能出現(xiàn)那對令我著迷的酒窩。然而機緣卻遲遲不來。在我失望透了的那天晌午,灰心喪氣的我,正蹲著給一片高入云霄的棟梁松鋪涂雪地時。忽聽身后一聲細(xì)小的尖叫:“哎呀,于筱花,你別擠嘛!”我猛一震,忙回過頭,一眼看到那兩個期待已久的迷人酒窩。此刻,她那張生動的臉,正擱在兩個黑發(fā)白衣女孩并靠的肩上。將一雙烏亮烏亮的眼睛癡癡地盯著畫布,那般入神,那般陶醉。也就在這一刻,她那出神入化的眉、鼻、唇,全清晰地印在我眼底。那無疑都是美的化身,完美得無可挑剔。我立時就將她畫在自己的心紙上了。這是我最具藝術(shù)創(chuàng)造力的一幅素描畫。是我第一件最自得的杰作。這時的我,緊張而激動。我真想多看她幾眼,卻又不敢。窘迫得像個受考的小學(xué)生,雖低頭畫著,內(nèi)心卻在期待回頭看她的機會。好不容易又等來一聲:“于筱花,導(dǎo)演找你!”待我借機回頭看時,她已飛身走了。留給我的,只是軟軟細(xì)腰上的兩條上下跳動的黑辮。


    就在我夢想著再一次見面時,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來了。一夜之間,小城卷起了文化大革命的妖風(fēng)。我的住房遭到偷襲。文化館的造反派砸門抄了我的家,將我的一些人體素描作為黃毒罪證拋了出來。我被揪回單位,成了縣里最年輕的黑鬼。沮喪、驚嚇、悲觀、心灰意冷……緊緊攫住我的心。我并不擔(dān)心什么前途,更不擔(dān)心什么飯碗。一個畫畫的嘛,靠的是自己手中的畫筆。大了不得離開文化館,去做街頭畫匠,總少不了自己一碗飯吃,又何須為每個月的四十幾塊錢折腰?痛心的是,從此我沒法去見她了,也沒臉去見她了。


    縣里的文化館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單位,館長也只是個上不了桌面的小當(dāng)權(quán)派,沒人想到要去揪他,倒是時興的標(biāo)語海洋少不了他,需要他組織人去造這種聲勢。一批人造反去了,館里越發(fā)感到人手的不夠,于是館長在我身上打主意了。他也是畫畫出身,雖沒混成畫家,但總還是畫過素描的,懂得畫素描離不開人體。他明白我沒什么罪,眼下需要人,而我的美術(shù)字又寫得好,就大著膽子把我叫到他的工作室,要我專門負(fù)責(zé)寫懸掛大街上的大橫幅,還說要給我配一個擺紙拖紙的幫手。


    幫手來了?;蛟S這就叫“緣分”吧,我做夢也不會想到來的竟是日思夜想的于筱花。當(dāng)她滿臉激動地走進房時,我驚異得連氣都喘個不勻。我想看看她,又不敢抬頭看。好大一陣,抓著大排筆的手,都在隨著咚咚的心跳抖動。終于,我鼓起勇氣悄悄朝她瞟眼。落在我眼里的,是一幅動人的舞蹈畫面:她,于筱花,正在忙著擺放我寫好的每一張字。她的一雙纖手,輕輕提著紙的兩角,雙腳彩云一般在寬敞的辦公室里滑動,如流云飄逸,似漣漪輕蕩。她這么走動時,兩條粗大的黑辮,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她曲線分明的細(xì)腰,使我又有了如同琴竹敲擊琴弦的感覺。只是這時不是敲在琴弦上,而是敲在我的心弦上。發(fā)出的也不是激越的歡歌,而是哀傷的旋律?;蛟S是我的表情顯得過于呆吧,我隱隱聽到她在吃吃笑,笑得很壓抑??隙ㄗ焓怯檬治嬷?。我更緊張了。恰巧這時我正在寫“打倒黑畫家柳原”的橫幅。我緊咬牙,重筆濃墨地將“柳”字顛倒寫,還用紅筆氣勢磅礴地畫了一個大“X”。她來拖了,停在寫字臺邊癡楞了好一陣,才疑疑惑惑地問:“柳老師,你不就是柳原嗎?”我黯然點了一下頭。很快又很風(fēng)度地綻出一個微笑。她默然了,明亮的眼光里面,顯出一種關(guān)切的表情。然后遲遲疑疑地說:


    “柳老師,我很喜歡你的畫?!?/p>


    我驚訝了:“你是說我畫的景片?”


    “不,是你的畫?!?/p>


    “畫?”我惶惑了,擔(dān)心她看了那些揭發(fā)出來的人體素描。


    她卻說:“三年前,我在報上看到你的一幅速寫,畫得真好,我便記住作者‘柳原’的名字。是李館長告訴我柳原是本縣人,美院學(xué)生。他還拿出許多柳原的作品給我看。以后李館長告訴我柳原回縣工作了。他說他想不清你這個名牌美學(xué)院的高材生,為什么要回到這個小小的縣城來工作。其實我也想不清。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你就是柳原,這才將人和名對上號。”


    我心潮起伏地聽完這番話,真想大聲告訴她:“我是為你而回來的呀!”但我沒勇氣。一個階下囚,還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呢?我支吾著說:“像我這種水平,能在縣文化館呆著就很不錯了。”


    “不,你沒跟我說真話。李館長說,年輕人中,像你這種水平的不多。他說,原來縣城里的畫,都是他畫的。自你來了后,他就不敢再畫了。”


    聽了這番話,我很感謝李館長。但對為什么回縣的事,仍沒勇氣跟她說真話,但也不肯說假話騙她。我只能沉默。沉默得使她終于失卻等待的耐心,失望地悄悄走了。


    第二天,她仍然來了,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我寫字,她送紙、拖紙,誰也沒說什么,一連兩天,都是這樣。第三天下午,她終于失卻了耐心,我正寫著字,她突然走近來,果決而憤怒地問:


    “柳原,你算不算個男子漢?你為什么不敢承認(rèn)是你為誰而回來的?”


    我無法回避回答,莫可奈何地說:“那是畢業(yè)分配嘛。與其分到天南海北,不如回到家鄉(xiāng)?!?/p>


    她生氣了,真的生氣了:“柳原,你以為我看不出。告訴你,連李館長都從那幅速寫中看出來了。他說:‘筱花,這幅畫中傾注著愛,八成這個柳原是愛上你了。’”


    我被赤裸裸的徹底地解剖了,無地自容,既沒有承認(rèn)的勇氣,更沒有說謊的勇氣。我只是埋頭寫著,又將那副“斗垮斗臭黑畫家柳原”的橫幅寫了一遍,且在柳原二字上重重畫上大“X”。我說:“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還有什么資格……”


    她搶著說:“告訴你,柳原,我就不相信有本事的人都是壞人。為什么不敢承認(rèn)你是為我回來的?”


    我被她眼里閃爍的堅定感動了。也回了她一個堅定的眼神,以重重的點頭表示了自已的認(rèn)可,然后長長嘆了口氣。


    她滿意地用愛撫的笑瞅著我,說了句:“記著,七點鐘,我在化龍橋頭等你?!?/p>


    沒待我回過神來,她已轉(zhuǎn)身走了。


    在七點以前這段時間,我什么事也做不成,心里慌亂得厲害,一動筆就出錯。她丟下的是召喚,是命令,是我曾經(jīng)渴求而不敢求的,現(xiàn)在居然在災(zāi)難中降臨了。這是何等的幸福喲!我為什么不去?抑或是鬼門關(guān),我也要去闖一闖!”


    文化館前有條臨街小河,小河上有驤龍、回龍、攀龍、化龍四座小石橋。沿河街走,一直走到最后的一座橋,便是靠近菜園的化龍橋。穿過菜地,是一段古城墻的缺口??邕^缺口,是環(huán)城大河的河灘。等在化龍橋畔的筱花,就是領(lǐng)著我跨過古城墻缺口,走向環(huán)城河灘的。


    夜色漸濃,河風(fēng)徐徐。下河沖涼的走了,矣乃的漿聲息了,只剩下河水的低吟,襯出河灘的寧靜。


    她在河灘的水柳叢邊站住了,側(cè)轉(zhuǎn)身來,微笑地看著我。那笑波蕩漾的雙眼,活像斜在天際那彎幽情脈脈的月牙。我站著,一動也不動,癡癡地欣賞著她,像在欣賞一件杰出的藝術(shù)品。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伸手要來捂我的眼睛。不想這本無深意的舉動,一下子將我倆的感情拉近了。我竟無師自通地張開雙手,將她彩云般的身子摟在懷里;她的雙手,也滑落下來,勾在我的脖頸上。我們就這樣緊緊地?fù)е?,連氣也不敢大出地?fù)е诌@幸福被驚走。她的頭埋在我肩上,我腮邊、耳邊,感受到一種甜甜的氣息,連我的心也顫動著酥酥的甜蜜。我渾身血液升騰,一種難于遏止的躁動,逼著我的鼻子不住地在她的臉頰上拱動;我也感覺到她的下頜只朝我的頸邊拱動。就在這一瞬間,一種天然的默契,讓兩雙嘴唇自然地黏合在一起了……


    我們的沉醉,是被一道劍也似的亮光剌醒的。我想抬眼看,她卻緊咬著我的唇不松,鼻孔里模糊地發(fā)出一聲:


    “別,別管……”


    亮光久久地直剌著我倆的臉。接著傳來威嚴(yán)的吆喝:


    “抓流氓,抓流氓!”


    面對好幾只逼射來的手電光柱,我倆驚惶地抬起頭。只一會,她又將頭返回來緊貼在我胸上,堅決地說:“別怕,我愛你,我們沒有錯。”


    話剛落音,沖上來的幾個男女粗暴地將我倆拖開了……


    短暫的甜蜜,頃刻又使我墜入痛苦的深淵。


    我被關(guān)在造反派治安指揮部的一個小院里,在“黑畫家”的帽子上,又加了一頂“流氓”大帽子。整天是寫不完的交待,和遭受輪番的臭罵。我真不愿重復(fù)那些粗俗、無理、毫無事實根據(jù)的野蠻話語,因為那不是人間的話語。世界上恐怕沒有比按別人的威逼,無中生有地將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寫成自己的罪過更痛苦、更無聊的事了。而這些日子,我卻十次、幾十次、上百次地重復(fù)著這種痛苦和無聊。自然我也從中獲得過愉悅,因為不管是辱罵或?qū)懡淮?,都能讓我和筱花作心與心的廝守。我會在那一片臭罵聲中,心靈凝聚在那河灘之夜的甜蜜中。比較而言,挨罵只是短暫的,甜蜜的追憶卻是長長的。有時一直到他們罵完,我的靈魂仍然漫游在甜蜜之中,以致罵的罵累,而挨罵的反微微笑。


    “你是死了臉的!”他們咬牙切齒地對我這個無可救藥的“流氓”作出這樣的結(jié)語。


    至于寫交待,那更是我細(xì)微地重溫甜蜜河灘之夜的好機會。我的思維常常定格在那一想起心就甜得顫抖的剎那。手中的筆,也會在一字未著的白紙上自然地飄動起來,于是紙面的這里那里,會零零星星出現(xiàn)一只眼,一道眉,一個鼻梁,一片唇,或一縷秀發(fā)。這種交待草稿被連續(xù)查獲了好幾次。在痛罵中,也聽到了一旁的贊嘆:“狗日的倒也畫得像,無論怎么看都像死了于筱花!”


    也有讓我受不了的時刻。那就是隔三岔五的有個胖女人前來叫罵。她不算老,眉眼也還周正,年輕時應(yīng)是有過一段風(fēng)華的。只是過早的發(fā)福,把她朝丑的方面拉。她的粗俗、潑劣,令我生厭。但我又必須強忍著受這種折磨。任她罵,任她撕扯衣領(lǐng),甚至任她使勁地?fù)澏?。因為從她第一次沖進屋罵出的第一句話:“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狗大膽想娶我家筱花!”我便明白來者是誰了。只是我無法從這位又橫又潑的女人身上找出半點筱花的影子。


    我心里最痛心的是惦記筱花。她現(xiàn)在怎樣了?是不是也像我一樣的在遭罪?想到她會遭罪,我的心就發(fā)痛。在心里喊:如果有錯,全是我的錯,要打要殺找我,千萬千萬別去傷害她呀!……令人心碎的思念,常常叫我坐不穩(wěn),睡不安,心像要爆炸似的,只想朝外跑??墒悄芡膬号苣兀窟@雖不是牢房,但也如同牢房。雖有小院,卻規(guī)定了:只許飯前飯后在小院里散散步,跟牢房放風(fēng)沒什么兩樣。我唯一可去的是地方是茅房,那才是安靜之處,那才是屬于我的一片小綠洲。每當(dāng)思緒難熬時刻,我就一會沖向茅房,一會退回房間。這樣反反復(fù)復(fù),惹得看守罵:“這小子吃錯什么了,老跑肚!”


    歪在鋪上呆想,也是我的日常功課。這天,我仍像往常那樣想著她,想著她那發(fā)亮的眼,蕩漾歡樂的酒窩……失控的思緒,漸漸使我進入一種似睡非睡的癡迷狀態(tài)。冥冥中,她向我走來了。沒有笑,也沒有歡樂,臉色灰白。她哭喊著,像是后面有人在追趕。她是朝我跑來的,卻始終沒跑攏來。我很焦急,便朝她跑了去,使勁地邁著大步,可我們之間的距離仍然沒有絲毫的縮短。我唯恐她被追來的人抓住,急得氣喘吁吁,冒了滿頭的大汗。


    “柳原!”像是她在喊。


    “呵,呵。”我答應(yīng)著,聲音很大。


    “柳原,柳原,柳原!——”她喊聲越大越急。


    “呵,筱花,我聽到了?!蔽液喼笔呛鹆?。


    我的肩部被猛擊了幾下,聽到一陣喝罵:“壞家伙,作夢還喊筱花哩,真是死到頭還要做花下鬼!”


    我完全清醒了??辞辶藢χ遗鸬目词亍?/p>


    “你表妹給你送節(jié)禮來了,還挺尸哩?!?/p>


    表妹?節(jié)禮?我懵了。我沒聽說城里有個什么表妹,也沒想過有誰來送節(jié)禮。不過這時我疑惑的眼神里,確實映出個短發(fā)圓臉漂亮女孩的面影。我似曾見過,卻又記不清她是誰。


    “表哥,今天是中秋節(jié),姐要我給你送血漿鴨來了。”


    就在她將一個竹籃遞給我的那一剎那,我驟然記起,那回看我畫棟梁松時,筱花的下頜,正是擱在她和另一個女孩子的肩上:呵,是筱花求她送來的。


    她從竹籃里將一碗鴨,一瓶酒擺在我面前時,說:“表哥哥,這血漿鴨是我姐親自炒的,酒里泡的桂花,也是姐從文化館后院的緬桂樹上采回的。”


    我鼻子一酸,眼角邊滾落出兩顆豆大的淚珠。怎么哭了?幾個月來,我還從來沒有哭過呀!


    她扯開用廢紙卷成的瓶蓋,下巴朝它點了點,然后緊攥手中,說:“趁菜熱,喝吧!我姐說,表哥哥會像他畫的棟梁松一般堅強,再大的風(fēng)雪,也吹不垮。”


    又一顆淚珠滾落下來,落在酒里,一道咽入喉中。


    “這小子呆得厲害,偏走桃花運,在這么漂亮的表妹面前,連屁都放不出一個?!笨词剡@么奚落。


    “煩不煩人呀,能不能讓人家好好吃餐飯!”“表妹”忿怒了。


    看守臉上掛著討好的笑,連說:“好,好,吃吧吃吧!”


    她又給我斟酒,順便將瓶塞塞在我手里。待倒完酒后,使勁將空酒瓶丟向門外,罵道:“滾你的蛋!”


    隨著酒瓶破裂的響聲,我陡然明白了什么,一口干掉杯中酒,緊抓瓶塞,跳將起來,沖了出去,直奔茅房。


    看守又在罵:“這小子真沒用,吃一點東西就跑肚?!?/p>


    在茅廁找到個光亮處,我忙剝開瓶塞,從中剝出一張小紙條,是一封短信:


    原:


    有人使歪心,要害你。事情很復(fù)雜,三言兩語說不清,以后你會明白的。


    還是那句話:我愛你,我們沒有錯。


    萬分感謝姐妹們的幫助!


    永遠屬于你的花


    我忙將紙條塞進口里,囫圇咽下去,像是吞下了滿世界的歡樂。


    從茅房出來,我心身快樂,覺得連小院頂上的那方藍天,也變得明亮了。


    一個陰沉沉的深秋黃昏,李館長將我從小院里接了出來。我倆繞開了顛狂的大街,默默地在七扭八拐的小巷穿行。他走在前,我跟在后,誰也沒有吭聲,就像怕驚醒各自的夢。


    在走進驤龍橋畔的文化館大門時,盡管李館長步履如飛,我仍然看清了大門上懸掛的那大橫幅上的大黑字:“徹底揭開李阿姨臉上的面紗!”那“李阿姨”三字,是倒著寫的,而且畫上了一把大“X”。我明白,李阿姨就是李館長。他為人極好,待人和善,像個母親,我們都這么叫他。我心里涼了半節(jié):如今人的心都讓狗叼了,連李館長的日子也不好過了。


    他把我領(lǐng)到我原來住的后廂房。離開了幾個月的房子,明顯的又遭過好幾次搜抄,零亂得更不成樣子了,還散發(fā)著濃重的霉味。


    李館長在幫我打開窗戶的時候,輕輕嘆道:“柳原呀,你跟筱花,誰不說是最理想的一對呢?可惜你倆鬧的不是時候!”


    我默然坐在滿是塵埃的床邊,面無表情地茫然聽他說。


    李館長忽又堅決地?fù)u搖頭,說:“不準(zhǔn)確,不準(zhǔn)確。不是你倆鬧的不是時候,是你們的命運決定只能是在這個不是時候的時候?!?/p>


    我聽不懂他的話,茫然地盯著他。


    李館長那有點渾濁的眼網(wǎng)里,飽含著關(guān)切。他長長嘆了一聲。說:“我不能不告訴你了。或許你還蒙在鼓里。筱花是清楚的,但她沒有機會告訴你。你們的事鬧得很復(fù)雜。不是容易收場的。你們中間插進來一個周寶生。”


    “周寶生?”我大惑不解。我不僅不知其人,甚至連這個名字也從未聽說過。


    “他原本是機械廠的一個普通工人。本來與你是沒有什么競爭力的,何況筱花一點也不愛他。只是他現(xiàn)在當(dāng)上了造反司令,下面有一幫人擁著,威風(fēng)得很。而你哩,跟我一樣,讀了幾句書,叫知識份子。如今知識份子是臭老九,屬于下九流。筱花的媽媽死活不讓自己的女兒嫁給臭老九,要強迫女兒嫁給周司令。筱花愛的是你,堅決不聽她媽的話。正因為如此,那位周司令才下死勁整你?!?/p>


    這時,我才弄明白了那小紙條上的“事情很復(fù)雜,三言兩語說不清”的話,心里也坦然了。有了那句“我愛你,我們沒有錯”,也就足夠了。為愛遭難,苦也甜,抵!


    李館長從我陡然閃光的眼神里看出了我內(nèi)心的強硬,說不清他是喜還是憂。不過他遲遲疑疑地這么說:“告訴你,我是為你具了保才領(lǐng)你出來的?!?/p>


    “為我具保?”


    “是啊?!崩铕^長點點頭?!靶罩艿囊冶WC你不再找筱花?!?/p>


    “你簽字了?”我很生氣。


    李館長嘆道:“我覺得你是個人材。我希望家鄉(xiāng)能出一個真正的畫家。不能讓他們再折磨你了。趁現(xiàn)在我還能說上句話的時候,我必須做這件事。再過幾天,恐怕我想這么做也做不成了。”


    進館里大門的那一刻,我就預(yù)感到李館長處境的艱難。他最后那句話,讓我嚼出了他內(nèi)心的凄楚。我很后悔剛才的生氣,十分抱歉地說:“李館長,我很感謝你!”


    他說:“說什么感謝,我實在也幫不了你。我說了,你和筱花,是天生的一對。只是眼下情況復(fù)雜,你要好自為之。千萬好自為之??!”


    說完,他要走。我激動地在他瘦削的雙肩上摟了一下,輕聲在他耳邊喊了一聲:“李阿姨!”


    李館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我仍然倚立門邊,在咀嚼他話中之話:“好自為之”,怎樣好自為之???“保證不去找筱花?!睘槭裁矗瑸槭裁囱??。。。。。。


    門前的大桂花樹,傘一般撐著,在獵獵的寒風(fēng)中發(fā)出瑟縮的低吟。我彷佛聞到了桂花香,清幽幽的,帶著醇醇的酒味?!绑慊◤哪惴壳安晒鸹ńo你泡酒,難道不艱難嗎?”這念頭剛一冒出來,我就下決心了:明天一大早設(shè)法找筱花去。無論如何要找到她。


    我心里稍安了。正想好好睡上一覺,門外有人叫我:


    “柳原,柳原!”


    是筱花的聲音。我驚喜,激動,跳下床去開門。


    臉兒紅撲撲的筱花,一跳進門,雙手就摟著我的脖子,身子朝后一退,將房門頂住,來不及喘勻氣,雙唇就急促地在我眼、鼻、頰間蠕動,一邊唔唔說:“你為我受苦了。”我也唔唔回答:“你吃的苦更多。”接著是一串長長的親吻。


    如同一對熱戀情人久別后的邂逅,驚喜,沉醉,忘懷一切。此刻的我倆,欲望專一至極,也單純至極。除了親昵就是親昵,別無所求。多少的吻,多長的吻,忙得雙唇?jīng)]有了說話的工夫。我好容易扳開她的頭,氣息著問:


    “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


    “李館長告訴的?!?/p>


    她氣喘地回了一句后,又用雙唇封住我的嘴。


    說不清我倆這么鬧了多久。當(dāng)她累了似的將臉滑在我胸前時,四周死一般的寂靜,讓我驚嚇地想起剛才那一片響亮的“呱咭”聲。那是何等的膽大妄為!在我所受的教育中,這種愛的舉動,都是屬于有產(chǎn)階級的,單這一點,扣我一個“流氓”帽子,是無法辯解的??蓱c幸的是這幸福畢竟讓我倆平安地獲得了。待我又一次低頭要吻她時,我的嘴被她用手頂住了。她問:


    “李館長說,他是具了保才領(lǐng)回來你的?”


    我點了點頭。在我再度觸到她那清亮的眼光時,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是那么蒼白。她瘦多了!


    “你打算怎么辦?”她逼問。


    我心里惦著她的身體,答非所問地說:“剛來那會,你臉兒還是紅撲撲的嘛,怎么……”


    她捶打著我的肩:“別打岔,回答我:打算怎么辦?”


    對李館長的具保我是早有明確打算的,我說:“這還用說嗎?”


    她一搖頭:“你還沒回答我!”


    我用雙手端著她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愛我,我愛你,我們都沒有錯!”


    一朵鮮艷的白玫瑰在她臉上綻開了。她歡欣地跳著催問:“不,你還是沒回答我。”


    我說:“就是天上落刀,我倆也要抱在一起?!?/p>


    我的話剛落音,她就給了我一個長長的滿足的吻。


    就在這時,房門砰然被踢開了。沖進來氣急敗壞的筱花媽。她一把將筱花從我懷里拖開。她用力是那樣猛,竟將筱花掀倒在地。我沖上去扶,卻被她攔住摑了兩個大耳光,還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這小流氓,想拐騙我的女兒?別做秋夢。”


    我仍然沖上去扶起了筱花。筱花媽將我推開,使勁拖著筱花朝外走,一邊朝一個漢子喊:


    “小周,我?guī)е慊ɑ丶?,你來好好教?xùn)教訓(xùn)這個小流氓!”


    我擔(dān)心筱花,不顧一切追去,被堵在門口的大漢攔住了。遠遠的,傳來筱花嚴(yán)正的抗議聲:


    “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是愛柳原,你們管不著?!?/p>


    我估摸堵在門口的就是那位造反周司令。我一心想著追筱花,嚷道:“請讓開,我要出去!”


    他面無表情,用類乎命令的口氣說:“我要跟你談一談。”


    “我不認(rèn)識你,有什么好談的?!?/p>


    “瞎眼了,連我們周司令都不認(rèn)識?”伴在他后面的彪形大漢兇狠狠地說。


    “我們進去談?!?/p>


    我還來不及回話,就被兩個彪形大漢硬拖回房了。


    姓周的站在我面前,慢騰騰地點燃一支煙。透過蒙蒙的煙霧,我看到了他眼里閃動的兇光。他一連猛抽了幾大口,才又想到什么,緩緩地從棉大衣口袋里掏出個煙盒,遞到我面前,“啪”地摁開,彈出半節(jié)煙來,鼻子里“嗯”了一聲,意思是讓我也抽一支。


    我冷冷地:“不會?!?/p>


    他縮回手,將煙盒放回口袋。說:“我們來談?wù)動隗慊ǖ氖掳伞!?/p>


    我說:“于筱花的事,是于筱花自己的事,我們來談,合適嗎?”


    “談的是在于筱花的問題上,你挖墻腳的事。”他用一大串煙霧,將這咬牙切齒的話噴在我的臉上。


    我說:“你的話我不懂。我沒挖過誰的什么墻腳?!?/p>


    他再也無法佯裝冷靜了,兩眼一瞪,手指點著自己的鼻尖,說:“你在挖我的墻腳,破壞我和于筱花的愛。”


    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無根無據(jù)無廉恥的話。我不能容忍他這樣玷辱筱花。我說:“于筱花究竟愛誰,得由于筱花自己決定,用不著我們倆個在這里爭論?!?/p>


    他說:“不是爭論,我只是讓你放明白點?!?/p>


    我說:“我很明白,愛是不能勉強的。無法得到的愛,我不會去強求?!?/p>


    這句十分實在的話,使他大覺傷害。他兇狠狠地問:“你是不愿談?”語氣中明顯帶著威脅。


    我坦然說:“這是于筱花自己的事,我倆有什么可談的?”


    “好,不談就不談?!?/p>


    他忿然甩了這么一句,煙蒂一丟,拔腿就走。就在這時,我驟然感到臉上被重重地?fù)袅艘蝗?。我本能地伸手去擋,手被掐住了,被使勁地朝后扭。在我無法動彈的當(dāng)兒,拳頭像雨點一般落在我的背上、腰上、臀部。我唯一可表示的反抗,就是不發(fā)出任何一聲痛苦的哼叫,直到昏迷了過去。


    昏迷中,隱隱聽到一個哭一般的聲音在喊:


    “手呀,他的手呀,別扭折他的手,那是一雙畫畫的手?。 ?/p>


    那是李館長的聲音。唉,我的那好可憐又好可愛的李阿姨??!”


    我麻木了似的,糊里糊涂被推上了一輛敞篷車。顛簸了好半天,又被推上一只小木船。我不知道自己要被發(fā)送到什么地方去。但去的地方離城不近卻是肯定的。


    在縣城里,不管把我軟禁在什么地方,對那位周司令來說,始終是一種威脅。


    我被打之后,對我的控制越發(fā)嚴(yán)厲了,幾乎斷絕了我與任何人見面的可能。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李館長被準(zhǔn)許來過,那是給我送藥。一種涂抹外傷的藥。他默然而來,用憐惜的眼光慰問著我,慢騰騰地在我臉上、背上、腰間的傷痕處涂抹,像是要找機會說話,但始終沒能得到說話的機會。后來看守嫌他呆得太久,便將他驅(qū)逐走了。可憐見見的他,到頭來沒有說出一句話。以后沒再見到他。聽看守漏出的一句話是進了什么牛棚。那時我還不懂牛棚就是集中關(guān)押“牛鬼蛇神”的地方。接著來過兩次的是那位小“表妹”,我明白這是她派來的,感到特別的親切。一見到這位小“表妹”,就抑制不住癡癡想到那曾經(jīng)給過我甜蜜的亮眼、酒窩和紅唇。小“表妹”一定帶來她很多的話。我期待細(xì)聽。可惱的是看守盯得緊,不準(zhǔn)她吭聲,使伶牙俐齒的她,也莫可奈何。小“表妹”送來的是用上好的米酒泡成的田七酒,肯定是上好的云南田七,酒跟血一般紅。無疑是她親手泡的。以后也見不到那位小“表妹”了。是看守揭開這個謎。他罵我好狡猾,連小表妹都是個假!。


    我估摸,把我發(fā)配遠地的決定是昨晚深夜里作出的。昨夜,我突然被一陣喧嘩聲吵醒。最近個多月來,我不像過去那樣老是睡不著。我學(xué)會了睡,在酣睡中尋找甜蜜。那時我正做著夢,與筱花溫存的夢。這好夢被無情的驚醒。我還沒來得及懊惱,喜悅卻油然充溢心頭。我明顯地聽到喧嘩聲中有她那好聽的聲音。我明白,是她來看我而受阻,正與守衛(wèi)吵。我連忙起身,想沖出去與她相會。我無所畏懼了,上次挨打,打出了我的膽量。使我透徹懂得“皮肉之苦”這個成語的真諦。皮肉之苦不算苦,不用十八年,只須半個來月,便又是一條好漢,怕什么?她有勇氣來看我,我為什么就沒有勇氣去會她?我去開門,門是反鎖的。我憤怒地猛敲,得來了門外看守的怒斥:“放老實點,想挨揍怎的!”我情急生智:“我要方便。”回答斬釘切鐵:“那就屙在房里!”我如同困獸一般又跳又嚎,看守只是不理。不知這么折騰了多久,外面的喧嘩聲平息了,我才慢慢安靜了下來。


    天剛亮,我被從床上拖起,掛上“黑畫家、流氓分子”的大黑牌后,被推上敞棚車。


    一路上,我被送去了好幾個地方。大約先去的某公社,又去了某大隊,而后到了某生產(chǎn)隊。再后是由生產(chǎn)隊送我去另一地方。這些雖是我極生疏的地方,但我的心卻越來越平靜,因為所到之處,一處比一處的態(tài)度和善。好像造反主要是城里人的事。


    這回是下車坐船。我上船之后,押送的人都打轉(zhuǎn)了,只剩下我和劃船的老艄公。絡(luò)腮胡生產(chǎn)隊長說:“就這只小漁船,人多坐不下,王家老爹一個人送你去吧,他會告訴你做什么的?!?/p>


    小船剛劃離岸,王家老爹將下巴上的花白胡子朝我一翹,很不高興地說:“把胸部上的臭牌子丟掉?!蔽铱粗?,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遲疑了一下才慢慢將黑牌取下,擱在自己雙腿上。他又決斷地說:“丟掉,丟到河里去?!蔽铱闯鏊钦\心的,便順從地丟了。黑牌在潺潺的水波中旋轉(zhuǎn)著旋轉(zhuǎn)著,很快被推到遠遠的下游去了。王家老爹高興得呵呵笑,說:“搞的么名堂。二十幾歲的娃娃,會是什么壞分子?跟個妹娃好,親個嘴,睡一覺,只要兩相承愿,有么罪嘛?這是人之常情,是個男子漢都會與女人有這擋子事的?!蓖跫依系謸u著槳,嘴里滔滔說著。他的話叫我大為驚異。在我所受的教育中,真正的工人農(nóng)民是遠離情愛**的。我真要懷疑了,這位王家老爹是不是個真農(nóng)民?但我還是很感謝他,因為他的同情的話使我的心輕松多了。


    小船是向下游方向橫著斜劃去的。借助波推浪涌,船速很快,只一袋煙工夫,船就靠在一棵大垂柳下了。這是一個很有情調(diào)的野渡口。垂柳濃密的樹蓋,為渡口鋪出一片陰涼。兩根樹干架成的跳板,長滿綠苔,低低的,像是浮在水面上。好一幅水彩畫!


    “到了。怎么不動?上岸呀!”王家老爹高聲催促。


    我拎著被包剛跳上跳板,他又扔給我纜繩:“拴在柳樹上?!?/p>


    見我拴牢了船,他才從船上扛了個麻袋上岸。說:“這是綠洲,屬于我們生產(chǎn)隊,所以我們這塊叫綠洲生產(chǎn)隊。對面沙灘是沙洲生產(chǎn)隊。我們綠洲生產(chǎn)隊糧食多,沙洲生產(chǎn)隊美女多,兩隊隔著一條河,卻攔不住這邊的伢娃子,他們偏喜歡過河去找對面的女娃。一到熱天夜里,游水過河去會妹娃子的就像過江鯽魚,只聽得一片水響。所以,我們兩個隊的兒女親家結(jié)得多?!?/p>


    這話很風(fēng)趣,把我逗笑了。


    “你先別笑,等會見了你那個攤子,不哭就阿彌陀佛了。”


    我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攤子,只是默然地跟著他在一片樹林中走。我驚異于這個四面環(huán)


    水的小島子,竟然會有這么一片茂密樹林。走出樹林,是一片綠油油的菜地,青一色的厚皮田菜。菜地中央,有口清悠悠的小池塘,塘里水草飄浮,蛙鳴如鼓。菜地旁是粉花爛熳的野薔薇籬笆,圈著一座歪斜的小木屋。這純?nèi)蛔匀粻I造成的小天地,給我一種極強烈的美感。我想,這原本就是我應(yīng)來的地方。如果筱花能來的話,我甘愿在這里呆上一輩子。


    王家老爹領(lǐng)著我穿過菜地,走進花的籬笆,指著小木屋說:“到家了!”


    這時,我聞到了夾在濃郁薔薇花中,有一股強烈的豬屎臭味,接著是哼哼唧唧的豬的叫喚聲?;蛟S是我對四周的關(guān)注表情,引動了王家老爹的話題。他說:


    “我說了嘛,你見到這一攤會哭的?,F(xiàn)在該跟你直說了。這是我們綠洲生產(chǎn)隊的小養(yǎng)豬場。二十來頭豬,原來由我兼管著。我的任務(wù)是白天來照料豬玀,夜里下河捕魚。搞得太晚時,也在這里過過夜。眼下你來了,縣里的什么周司令又囑咐一定要使你進不了城,公社才想到這個養(yǎng)豬場,要把你囚在這里?!?/p>


    看到王家老爹滿臉抱歉的樣子,我差點笑出聲了。我對這里很滿意,忙說:“老爹,這里好得很哩,的確好得很?!?/p>


    王家老爹定定看著我:“你是真話?”


    我說:“當(dāng)然是真話呀?!?/p>


    他仍然有點不放心,說:“這樣吧,你若害怕,夜里我來陪你?!?/p>


    “老爹,我真的不怕?!蔽业膽B(tài)度十分誠懇。


    他相信了,說:“那就好。一個人好,我就喜歡一個人過夜。一個人好想女人。你是有女人可想的呀!”說到這里,他自己先笑起來了。


    我反不好意思笑。不過我承認(rèn)老爹的確說到我心坎上。


    這頓飯是老爹為我做的。他讓我看著:怎樣從外面弄柴,怎樣摘菜,怎樣生火……這時我才知道,他扛來的那一麻袋是為我準(zhǔn)備的米、鹽、油。這一餐我倆吃得很好,老爹還特意去船上把自己夜里捕魚壓寒的酒取了來,說是為我接風(fēng)。


    酒醉飯飽之后,老爹興猶未盡,坐在搖晃的床頭,感嘆地說:“原娃子啊,怎么說你還是比我有福呀!”


    我茫然。覺得自己夠倒霉的了,才戀愛就遭受這么大的打擊,怎么還說有福呢?


    老爹沒有理會我的情緒。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他說:“原娃子,我在你這個年紀(jì)是張老爺家里的長工。張老爺家有個小丫環(huán)長得蠻標(biāo)致。我倆好上了,親過嘴,困過覺,就差沒拜堂成親了。可是沒過多久她不理我了。我不曉得這中間她跟張老爺好了,要做他的小老婆。我不知情,仍去拉她,親她,被她掌了嘴,還遭張老爺?shù)囊活D痛打,被趕出了門。我不抵,那個妹子沒良心!你的妹子好,良心好,聽說她鐵心愛你,死活不變心。這不是你的福又是什么呢?原娃子,這妹子不容易啊,她對你一分好,你該還她十分好才是。遭了這回罪,往后,就是刀山火海橫在面前,都不該變心啊。”


    老爹的這一席話,說得我驚心動魄。我讀了十幾年書,還沒有在哪堂課、哪本書、哪個影視作品中,受到如此大的震動。我折服了,為他樸實的情愛觀。


    綠洲令我神往。她無時不在引發(fā)我的創(chuàng)作沖動。


    藍天上的浮云,碧水中的游魚,綠樹上的鳥雀,屋頂上的炊煙,以及那許許多多姿態(tài)各異的樹和五彩繽紛的花,無不在引動我想著一個人和他的畫。他是凡.高。一個蓄著山羊胡子的尖下巴荷蘭老頭。這些日子里,他的那幅價值連城的《向日葵》和《普羅旺斯的收獲季節(jié)》,常常在我眼前浮動。甚至腦海里常常浮出這樣一段話:“孤單并沒有使我憂心忡忡,因為我已覺得太陽更加燦爛,它對大自然的影響如此令人著迷?!边@是誰的話?呵,不就是凡.高書信中的一段話嗎?它是那樣普通,普通得我根本沒想到要記住它。然而在這特定的環(huán)境中,同樣孤單的我,竟突然記起了它,而且還嚼出了其中的滋味,懂得了它是多么的不普通。


    我特別特別的想作畫,想得到紙和筆。自然這很困難。但我很快有了辦法。綠洲垂柳的枝條,用黃泥裹著,封閉式燒煉,可以自己燒制炭棒;而小木房糊了舊報紙的四壁,正是極好的畫紙。經(jīng)過一番準(zhǔn)備后,我的大型壁畫開始了。我要為美麗的綠洲創(chuàng)作一幅全景木炭畫。


    壁畫畫完的那天,正巧王家老爹送飼料來了。他一進屋就高喊:


    “啊喲,好漂亮的畫!這不是綠洲嗎?把綠洲畫得咯樣漂亮。原娃子你這只鬼呀,若是給你顏料,那還了得,綠洲還不飛上天了!”


    我站在一旁,靜聽著他的贊美,心里也覺得特舒坦。


    突然老爹高叫起來:“乖乖,你是在想女人呀!”


    我驚訝了,連自己也沒想到。說:“老爹總把我當(dāng)寶耍!”


    他在我背上拍了一下:“原娃子呀原娃子,你這是在如來佛手心里翻斤斗。翻不過的!你能瞞得過我王家老爹?我雖沒讀過書,不會認(rèn)字,你畫的把戲我還是看得出的?!?/p>


    我沒吭聲,做出一副莫可奈何的樣子。


    老爹將我拉到壁畫邊,指著畫上樹葉隙處、花草叢間的一些光點之類的點綴,問我:“看,這不是畫的妹子眼睛、酒窩和嘴唇嗎?”


    一細(xì)看,我說不出話了。千真萬確,那確是些眼睛酒窩嘴唇,是女人的,而且是筱花的。怎么回事?我沒想過要這樣畫呀,怎么會畫上了呢,而且這么逼真!


    “認(rèn)出來了,我認(rèn)得這個妹子?!蓖跫依系纸衅饋怼!斑@儼像縣花鼓劇團那個打揚琴的妹子。她就是這樣的眼睛,還有酒窩也像得死火。劇團到我們生產(chǎn)隊演出過,我是見過的,還知道她就是對面沙洲生產(chǎn)隊馬老二的親外孫女?!?/p>


    說不清我此刻是羞澀重于激動呢,還是激動多于羞澀。我像被擱上解剖臺被解剖,連心靈深處的一點兒秘密,也被老爹捅穿了。我的確日思夜想著她。對我來說,整個的她,都爛熟于心,化入骨髓了。這種心靈的自然流露,是最真實不過的,又怎能遮人耳目?也不必遮人耳目。


    老爹將旱煙桿在地上敲得嗑嗑響,笑說道:“原娃子,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一個男人想一個女人,生成如此,不想倒不成世界了。你想的是愛你的那個女人,更是合理合法。就是想一個與自己不相關(guān)的人,只是心里想,沒做別的不該做的事,也沒什么錯。我就想過村小的郭老師?!?/p>


    我驚異地看著他,為蒼老的他的那顆具有豐富感情的心。這使我想起一件事。有次他送飼料來,我去渡口接他。在卸船的時候,從來做事不歇手的他,突然停住了,用手握成喇叭高聲朝對岸喊:“喂!郭老師,郭老師!”我看清了,在對岸的大路上,緩緩地走著一位豐姿綽約的中年女人。此刻我才明白為什么他當(dāng)時那樣興奮、激動。我為他的敢愛和坦率感到佩服。


    “你這么看著我做什么?奇怪嗎?她那么漂亮,我又不是瞎子!我雖老點,卻是個人,一個男人,能不想?只是我知道自己不配,不會胡思亂想。”


    面對這個可愛的老頭,我在虔誠地接受一次有關(guān)“人”和“愛”的哲理教誨。


    “那個勞動改造的原娃子,把綠洲畫在壁子上了,畫得幾好喲”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綠洲生產(chǎn)隊,很多年青娃都好奇地游水過來看。贏得不少的“嘖嘖嘖嘖”的贊嘆聲。這是我的第一個成功的畫展。生產(chǎn)隊的領(lǐng)導(dǎo)也來了。他們考慮我身分不同,白天來有個立場問題,怕被人看到打小報告,是夜里搭王家老爹的船過來,用手電筒照著觀看的。他們的評價是一聲感嘆:“娘的,看來犯錯誤的,都是些有本事的人!”


    消息又很快傳到沙洲生產(chǎn)隊。沙洲過來的都是些大男子漢。他們除看畫外,還多了樣任務(wù):討畫。他們用油布包著學(xué)生用的鉛筆和帶格子的作業(yè)紙過來,代他們的姐姐妹妹、堂客嫂子們討枕頭、帳檐、圍兜的繡花樣子。在他們圍觀之下,我輕而易舉地將門前的薔薇花,樹上的畫眉鳥,河里的小魚蝦等等畫了,讓他們高高興興地走了,臨走時,還留下了一串疑團:“壁子上像是畫了二爹家的筱花妹子?!薄斑@幾天她正在外公家。她自己能來看看就好?!?/p>


    我聽了,激動得心都要蹦出來。沒想到朝也盼、夕也盼的她,又到我身邊來了。莫非是天意?是老天爺賜給我的緣分。可惜隔著一條河,雖近在眼前,卻遠似天邊!……我心急如焚,深深陷在焦躁不安之中。


    我耐不住了。與其這么焦躁地苦等下去,還不如大膽地去闖闖那個周司令的槍口子。我決定游水過沙洲去找她。我想好了一個籍口:給豬撈篾片絲草。王家老爹說了:豬最愛吃篾片絲草。我下河撈絲草給豬吃,名正言順,有何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河水還沒褪去夜露的清涼,我就下河了。為了必要時登岸,我準(zhǔn)備好干紗衣短褲,將它們卷成頭巾纏在腦袋上。我的目標(biāo)是對岸的沙洲。我的算盤很如意:到了對面,先沿著河岸撈絲草,再設(shè)法找人打聽筱花外公的家,求好心人給筱花帶個口信。


    我的打算完全落空了。這邊的河道跟綠洲那邊全然不同,只有挨島邊才是深水位。游出不過兩三米,水就淺了,而且越來越淺,淺得只有蓋腳背。水很清,潔白的卵石和卵石間悠然游動的小魚,就像嵌在裊動的玻璃下面,在陽光的輝映下,閃著透明般的亮光。我趴在淺水中爬行著,嚇得小魚群在水中亂竄,激起陣陣漣漪。卻不見篾片絲草。


    日頭越升越高了,曬得慘白的沙灘散發(fā)出一種難聞的魚腥味,河灘上空蕩蕩的,不見有一個人影。那正是薅田月份,人們都在田里忙不贏,沒特別的事,誰會來河灘?我只得怏怏地回綠洲。我在淺水中爬,在深水中游,好一陣才到岸邊,正抓牢一枝水柳想爬上岸,突然手被什么緊緊攥住了,耳邊響起嚴(yán)厲的訓(xùn)斥聲:


    “原娃子你這只鬼,鉆到哪只眼窟里去了,把我的眼睛都尋昏了?!?/p>


    聽出是老爹的聲音后,我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跌坐在水柳叢邊,一動也不想動。


    “還不快回去,你來客了?!彼舐暣叽佟?/p>


    我會有什么客?只當(dāng)他是開玩笑。


    “還不快去,要人家來接你不成?”


    看他滿臉的誠意,我相信了。來的是誰呢?我站起來,急步朝屋里跑。


    “衣褲也不穿好!”


    他的訓(xùn)斥使我停下來,匆忙從頭上摘下褲衩紗背心,一邊穿,一邊走。


    屋里并沒有人,但給我一種特新鮮、特亮堂的感覺。簡陋的破床破被破板凳,突然變得整潔規(guī)矩有條理了。真叫我疑心是走錯了門。但有一點讓我肯定自己沒走錯。那就是壁上的畫。只是那些畫好像也變得特別清新了。我很覺奇怪,怎不見老爹說的客呢,難道是他逗我?


    我要轉(zhuǎn)身,突然被攔腰抱住了。誰?暖暖的,軟軟的。我耳垂觸到了什么,絲絲的,癢癢的。我聞到了一種夢魂眷戀的香甜……我周身的血液驟然沸騰起來。


    “筱花,是你?”


    “原呀原呀,你到哪里去了?你叫我好害怕,害怕見不到你?!?/p>


    我告訴她:“我過河找你去了?!?/p>


    她激動地說:“我也是過河找你來了!”


    “是嗎?”我興奮地陡然掙脫她的環(huán)抱,返身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拼命地親她,親出一連串的響聲。


    “嘭嘭嘭!”隨著踢門聲,傳來老爹風(fēng)趣的話語:“喂喂,要摟抱,要親嘴,外面林子里有的是地方,別把我做飯做菜的地盤占了?!?/p>


    我和筱花驚詫地相互作了個鬼臉,沒好意思看老爹,將頭一低,手拉著手,帶著一路的笑,竄出去了。


    林子里的確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頭頂有茂密的樹冠遮出的陰涼,四周有灌木筑成了圍欄,地上有花草鋪成的厚毯。相愛的,你只緩緩走吧,隨意走到哪里,都會有個綠色的空擋等在那兒,似乎在輕輕對你喊:親吧親吧,這兒最好!


    我倆挽著、拉著,在林間漫游。有說不完的話,有親不完的嘴。


    我告訴她,壁畫把沙洲隊的人引來了,都說里面畫了你,還說你就在沙洲。我好想你。就去找你,在河里白泡了大半天,把背皮都曬脫了。


    她輕輕撫著我發(fā)燙的背,心痛地罵我呆。又說她也是看畫的人回去說了,才知道我在綠洲的。她說你失蹤這么久,想得我不思茶飯,人瘦得不成樣子,娘才準(zhǔn)我到外公家來散心的。沒想到你就在身邊,能不想方設(shè)法找你嗎?她還說,隔著一條河,我求上天保佑,能碰上一條船,求他送我過河。等了大半天,卻不見船影。我蹲在河邊的古柳下,像《天仙配》中的董永求槐樹神那樣求古柳:柳爺爺,我要去見你的子孫小柳,求你保佑我,給我派個《秋江》里的老艄公來,送我一程吧。正這么求著,背后真有老人的聲音了。老人說,我曉得你是要過河,去綠洲找個人。走吧,我送你去。真奇了,求菩薩,菩薩就到。還是個活菩薩!


    我笑說:“連菩薩也愛漂亮。對你這個漂亮妹子發(fā)善心;對我卻不理不睬,任我曬脫背皮?!?/p>


    她佯裝生氣,說我是諷刺她:“人都瘦得沒模樣了,還說漂亮,一色的假話!”


    我細(xì)看著她,還是原來的模樣,而且越發(fā)嫵媚。又忍不住要親她。她將頭偏到一邊,問:


    “你為我吃了這么多苦,心里不怨恨?說,說老實話。”


    我說:“為你吃苦?我是為我自己吃苦,倒是不該連累你?!?/p>


    她說:“我吃苦也罷,你吃苦也罷,都是我那糊涂媽媽造成的,你不恨我媽?”


    我搖頭說:“一點也不恨她。因為她阻止我們是為了你。如今有點知識的人就叫臭老九,屬下九流。她是怕你跟我吃苦。誰愿自己的女兒往火坑里跳?……”


    我的話沒說完,嘴就被她雙唇封住了。她喃喃地:“原,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我們不要恨媽媽。”


    當(dāng)我倆隨著王老爹的呼喚回到屋里時,飯菜已經(jīng)備好,很豐盛。有河魚,還有酒。卻不見老爹。我倆等了好久,等得飯菜都涼了,還不見他的影子。去尋。尋到渡口邊,他的小船也不見了。


    筱花說:“他肯定是回去了。”


    我慌了:“那怎么辦?”


    她問:“什么怎么辦?”


    “等會你怎么回去?!?/p>


    她用一個指頭在我腦門上點了一下:“你這只大呆鵝呀!——”


    這是終生難忘的一個美妙夜。


    我記不起我倆是什么是時候上床的。清晰且朦朧的記憶中,只有一種感覺,一種如飛行在云霧中的陶醉感覺。先是輕飄飄的,突然全身膨脹起來,隨著她“啊”的一聲呻吟,借著窗口灑進來的淡淡月光,我看到了她眼角閃閃的淚光。我吃驚了:“你哭了!”她嫣然一笑,將我抱得更緊。一時,綠洲的樹濤、大河的浪涌,都匯于一起,洶涌在歪斜的小木屋里。


    …………


    我倆幾乎是同一時刻醒過來的。舒坦得一動也不想動。待睜開雙眼后,都嚇了一跳:金色的陽光,早照滿一壁。


    窗外的絲瓜、刀把豆,又開出滿藤的黃色、紫色新花,晶瑩的露珠在朝暉中閃著銀光??諝馇逍氯绺事?。我又想起了身邊那張纖毫茸茸的臉,忍不住轉(zhuǎn)臉看去,她野薔薇花一般粉紅的臉色,透出難以言狀的甜美。


    “綠洲太美了?!彼龔男目怖锿鲁鲞@樣一聲贊嘆。


    我激動地?fù)е骸笆俏覀兊木G洲!”


    她笑了,說:“對,我們有綠洲足夠了。你種豬菜,我喂豬?!?/p>


    “不打揚琴了?”


    “打。喂罷豬再打。不畫畫了?”


    “畫,種好豬菜再畫?!?/p>


    “畫滿世界美好的東西。”


    “還要畫一個小筱花?!?/p>


    她臉兒通紅,撒嬌地?fù)湓谖覒牙铩?/p>


    幸福竟是那樣短暫。我們剛想到要做早餐,門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將我們驚起。是筱花她媽沖進來了。她揪住筱花的手臂,嚷道:


    “跟我回去!我寧肯沒有你這個女,也不準(zhǔn)你嫁給這個要飯的臭老九!”


    筱花被她媽和幾個彪形大漢拖走了。她一邊掙扎,一邊大喊:“我就是要嫁給柳原。柳原,我死活跟定你。你討米,我?guī)湍隳么蚬饭?;你拉車,我?guī)湍憷吽??!?/p>


    我隨喊聲追趕了去,一直追到渡口邊。船遠去了,筱花的喊叫聲卻仍在河水的上空飄蕩。


    我的心碎了,但心尖兒卻又是甜甜的。有了筱花這喊聲,有了這綠洲,我還有什么不滿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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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評論列表

    閑庭信步

    終于看完了﹐好看﹗令人感動的愛情故事。
    魯老師﹐最終筱花和柳原一起守護綠洲了么?

    16年前

    陳煒

    魯老師現(xiàn)在寫的?
    內(nèi)容和老師都令人感動!

    116年前

    姜遠林

    堅貞的愛情,荒唐的年代!感動!

    316年前

    外鄉(xiāng)緣

    文章太長了﹐沒看完﹐坐沙發(fā)先﹒

    116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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