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视频在线看,日韩网战一区二区三区,欧美成a高清在线观看,综合激情熟女久久

  1. <td id="oj6dr"><strong id="oj6dr"></strong></td>

    <td id="oj6dr"><tbody id="oj6dr"><listing id="oj6dr"></listing></tbody></td>

  2. <ol id="oj6dr"></ol>

  3. <td id="oj6dr"><tbody id="oj6dr"><listing id="oj6dr"></listing></tbody></td>
  4. <pre id="oj6dr"></pre>
    首頁 武岡資訊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云山樵夫 2007-01-10 21:09 2

    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

    梁曉聲

    那是一片死寂的無邊的大澤,積年累月覆蓋著枯枝、敗葉、有毒的藻類。暗褐色的凝滯的水面,呈現著虛偽的平靜。水面下淤泥的深淵,漚爛了熊的骨骸、獵人的槍、墾荒隊的拖拉機……它在百里之內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人們叫它“鬼沼”。

    我到北大荒之后,聽了許多關于“鬼沼”的傳說: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的深夜,荒原在靜謐的黑暗中沉睡的時候,可以看見那里有綠瑩瑩的忽閃的“鬼火”飄動,可以聽到當年被“鬼沼”吞陷的熊的巨吼,獵人求救的槍聲和其它不幸遇難者們絕望悲慘的哀呼……還可以聽到一種怪異的鳥叫聲,那聲音仿佛一個女人在凄涼地哭嚎著:“多可憐,多可憐……”然而誰也沒有見過這種鳥什么樣子。鄂倫春人把這種鳥叫作“收魂鳥”,說它們是大地這神變化的精靈,在深夜招收并撫慰那些喪命于“鬼沼”的人和動物的幽魂?!肮砘稹笔撬鼈兇虻臒艋\。

    “鬼沼”像希臘神話傳說中令人恐怖的九頭惡龍,霸占著它身后的萬頃沃土一馬平川,只要春天播下種子,秋天便能收回千萬噸糧食。然而沒有人敢涉過“鬼沼”,去播下一粒種子。據說當年日本關東軍的一個大佐,對那片沃土發(fā)生了興趣,幻想在那里創(chuàng)建個農場,將來做個大農場主,曾親自率領一個勘察小隊在冬季越過了“鬼沼”。他們如泥牛入海,一去未返。北大荒的老人們,有說他們被狼群吃掉了的,有說他們被零下四十多度的嚴寒凍死了的,有說他們給養(yǎng)不足餓死了的,有說他們被鄂倫春部落消滅了的,也有說他們春天回返時,連人帶車陷沒在沼底……鄂倫春人把那萬頃沃土叫作“滿蓋荒原”。“滿蓋”是鄂倫春語魔王的意思。冬季他們偶爾也出現在那荒原上,但絕不獵殺那里任何一只動物,懼怕受到“滿蓋”的懲罰。

    恐怖的“鬼沼”!神秘的“滿蓋荒原”!

    我到北大荒的第三年冬季,我們連隊由十幾個知識青年組成了一支墾荒先遣小隊,向那里進發(fā)了!

    我們這個連隊,由于當初選點錯誤,耕地有限,低洼,麥收時一碰上雨季,收割機就陷在麥地里,像一只只癱瘓的大哈蟆,無法作業(yè)。因此,連年歉收。那一年更慘,連種子都沒有收回來。團里決定解散我們這個連隊。全連二百多朝夕相處的知識青年,將被分插到各個兄弟連隊去。這意味著,我們不但不能向國家貢獻糧食,而且也養(yǎng)活不了自己了!我們剛到北大荒三年呀!許多人還要在戰(zhàn)天斗地中大有作為呢!屯墾戍邊的信念還沒有動搖呢!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和熱情還沒有泯滅呢!

    還有什么能比團里這個決定更令我們感到恥辱?!許多人聽老連長羞慚地宣布了決定后,當場哭了。副指導員李曉燕,首先站起來激烈地堅決地反對接受這個恥辱的“解散令”。

    她說:“連隊絕不能解散!我們可以去開墾‘滿蓋荒原’!我們離它最近,早就應該想到開墾它了!我們要把連隊重新建設在那里!要在‘滿蓋荒原’上留下第一行開墾者的足跡!要向團里提出保證,當年開荒,當年打糧!第二年建新點!我們立軍令狀!”

    我們聽慣了甚至聽厭了副指導員在任何場面說出的豪言壯語??伤f出的這番話,是怎樣地激動了我們鼓舞了我們啊!我覺得那是她說出的最豪邁最有力量的話!許多人和我有同樣的看法。

    團里收回了已經下達的決定,接受了我們的軍令狀。

    幾天之后,我們連隊的兩臺最新的五十四馬力的拖拉機,披紅戴花,拽著趕趕制的木爬犁,在全連人的列隊送行下,駛向茫茫雪原。

    希望、信賴、寄托、無言的叮囑,從一雙雙默默注視著我們的眼睛里表達出來。我們每一個墾荒隊員都從這些眼睛里體驗到了責任感。我們每一個人都哭了。

    哦!我們這些年輕人!

    我們是多么珍重責任感??!

    我們是多么容易激動和被感動?。?/p>

    第一輛爬犁裝載著糧食和行李。第二輛爬犁上搭著帳篷。我們十幾個墾荒隊員,一個緊挨一個地擠在帳篷里。我坐在扣著的破臉盆上,用膝蓋夾著一本翻開的《虹南作戰(zhàn)史》。我猜想,它是我們這一行人唯一的精神食糧。不過我并不靠它充塞頭腦和思想。我兩眼注視著書頁上的鉛字,卻在回憶我所讀過的《戰(zhàn)爭與和平》、《約翰克利斯朵夫》、《悲慘世界》、《紅與黑》……內心深處被書中人物的命運暗暗感動。

    身旁坐著我妹妹,她懷里抱著一個柳條編的小籠子,籠子里關著一只小松鼠。一路上,她一句話也沒有說,像個啞巴。她的臉色那么蒼白,表情那么呆滯,眼神那么凄涼!我沒有兄弟也沒有姐姐。就只有這一個妹妹,我從小愛她,可是我當時可憐她又恨她。不久前她敗壞了自己的名譽,令我丟盡了臉。

    對面坐著指導員李曉燕,身旁坐著鐵匠王志剛。他黑,健壯魁梧,有一張線條粗獷的臉,給人一種意志堅定、力大無窮的堂堂男子漢的印象。他使人聯想到莎士比亞悲劇中奧賽羅,因此獲得了一個“摩爾人”的綽號。他性格孤獨,為人正直,敢于主持公道,不喜歡出風頭,但一言一行都在知青中具有潛在的影響力。我嫉妒他在我們知青中那種無形的任何人不能匹敵的威信。他暗暗愛著我們的副指導員李曉燕。這一點許多男知青都知道,他自己也在大宿舍里公開承認過。但卻沒有一個人敢在這一點上開他一句玩笑。我欽佩他公開承認愛情的勇氣和驚人的坦率。從那天起,我把他看成了我的對頭。因為我也暗暗地愛著我們的副指導員。他參加到我們這支墾荒隊,是副指導員指名道姓點的將。這尤其使我嫉妒極了!而更加使我嫉妒的是,李曉燕此刻竟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似睡非睡地打盹!

    我瞧著她,心中不禁又一次暗問自己:我為什么會愛她?她身上究竟具有什么吸引我的魅力?是因為她美么?不錯,她美。她是個上海姑娘。有一張清秀嫵媚的臉,臉上的皮膚白凈,五官俊俏,一雙眼睛很大,很明亮。眉毛又細又長,和眼睛之間的距離略寬了些,這就使她的臉上永遠呈現了一種揚眉凝睇,驚詫不已的表情。自從我第一次見到她,就再也不能不注意她。她太自然地使我聯想到了意大利畫家包爾第尼杰作《瑪爾波公爵夫人肖像》。我甚至不能判斷究竟是那副肖像更酷似她,還是她更酷似那副肖像。她的身材也很優(yōu)美,修長,苗條,亭亭玉立。據說她是上海芭蕾舞學校小班的尖子學員,許多部隊文工團和地方文藝單位爭著招收過她,她都拒絕了,卻自愿報名來到北大荒。我見過、接觸過、結識過的容貌美麗的姑娘,絕不僅只她一個。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姑娘們的外表美所迷惑、所傾倒、所動心的人。越是在美麗的姑娘面前,我越會表現出一種孤傲的清高來。我的座右銘是:絕不輕率地做愛情的俘虜。那末,是不是她那嚴肅莊重的性格引起了我的好感呢?也不。我更喜歡性格熱情爽朗的姑娘,我甚至認為她那種嚴肅和莊重是做作的虛偽的,我曾因此而極端地輕蔑過她。她一到北大荒就立下了誓言,為了自覺考驗自己扎根邊疆的堅定性,三年之內不探家。她對全連女青年提出倡儀,不照鏡子,不抹香脂,不穿花衣服。她的倡儀得到了一致的響應,是否真誠,大可懷疑。據女青年們透露,她經常深為自己的臉那么白嫩而苦惱,夏天里,曾偷偷地跑到小河邊,獨自躺在僻靜的河灘曝曬過,但卻只能使她的臉色白里透紅,而不能進一步紅里透黑。因此她故意在穿著方面比所有的姑娘更加男性化,以彌補在“曬黑了皮膚才能煉紅了心”這一“接受再教育”標準上的先天不足。她還有意干和男青年們同樣勞累的活,想使自己的形體改造得更符合“勞動者的美”。遺憾的是成效甚微,三年來雖然健壯了些,但還是那么修長、那么苗條、那么亭亭玉立,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樺。她果真三年沒有探家。第一年她當上了排長,第二年里她入了黨,第三年里她當上了我們的指導員,成了全國知識青年扎根邊疆的光榮榜樣。

      就在第三年的夏天,團里任命她為副指導員不久后的一天傍晚,我支著自制的簡易畫夾在河邊寫生,忽然聽到小河上游有人在輕輕地唱歌:

        九九那個艷陽天哪哎嗨喲,

        十八歲的哥哥呀坐在小河邊……

      這首歌當時是被列入“黃色歌曲”一類,絕對禁止唱的。是哪一個姑娘在唱呢?她也太忘情太大意了!如果讓我們的副指導員聽到,少不了又要開展一場“思相意識領域內的斗爭”。然而她唱得多好聽呵!嗓音那么甜、那么圓潤、那么婉轉。我完全是出于好奇心,收起畫夾,悄悄地順著河沿朝上游尋聲覓去。在一株歪脖子老柳樹下,在一叢蒿草的掩蔽處,隔著小河我瞧見了唱歌的姑娘,竟是我們副指導員!她坐在河邊一塊光滑的大青石上,兩只赤腳探入水中,褲筒卷在膝蓋以上,裸露著一段潔白的小腿。她正在洗衣服,那好聽的甜而圓潤的歌聲,就是她一邊洗衣服一邊唱出來的:

      九九那個艷陽天哪哎嗨喲,

      十八歲的哥哥惦記著小英蓮……

    我,癡癡地隔岸望著她,完全呆住了.

      她三搓兩揉,一淘一漂,洗完了最后一件衣服,踏上河岸,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走過一片鵝卵石,將衣服晾在灌木樹丫上。由于她怕卵石硌腳,因此她的腳抬得高,放得輕,步子很碎,使她小心翼翼走的那幾步路,很像芭蕾舞《天鵝湖》里的一段小天鵝舞。她晾好衣服,又以那樣的步子走回河邊。她隨手在河邊摘了幾朵野花,聞了聞,欣賞地玩弄了一會兒,左三朵右二朵,插進鬢發(fā)里了。她蹲下身去,久久地注視著水面。她在欣賞她自己!她在欣賞她的美!她對她自己欣賞了那么久才緩緩地直起身。忽然,她輕盈地躍到那塊光滑平坦的大青石上,伸展雙臂,優(yōu)美地旋轉了半圈,竟跳起節(jié)奏歡快熱情而急促的墨西哥民間舞來!

      畫夾從我手中脫落,掉進河里,順水漂流!畫夾落水發(fā)出的輕微聲響,令她倏然間停止了舞蹈,警覺地朝對岸看來,發(fā)現了我,便頓時僵立在大青石上。那姿態(tài)像一頭疑惑的小鹿,又像一只受驚欲飛的仙鶴。

      隔著小河,她望著我,我望著她。

      我們都呆愣住了。

      我首先恢復了常態(tài),跳到河里,把我的畫夾搶救到手,涉著淺淺的河水,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蹚到了對岸。這時,她插在鬢發(fā)里的幾朵野花已經不見了,卷起的褲筒也放了下來。

    “你,你到河邊干什么來了?”她主動問我,分明想在心理上先發(fā)制人,顯出非常自然的樣子,竭力掩飾著窘態(tài),竭力保持一個莊重的姑娘在小伙子面前的矜持,竭力保持一個副指導員的尊嚴。然而,她卻沒有來得及扣上她那件洗白了的兵團服的衣扣,敞露出了短小而緊束的淺粉色的襯衣。那是一件雞心領的質地很薄的襯衣。我無意地瞥見了她那雪白的頸子,雪白的一部分前胸和同樣雪白而渾圓的肩膀,瞥見了她那在緊束的襯衣下高聳的雙乳的優(yōu)美的輪廓。我迅速地移開了目光。在那一瞬間我的心怦怦跳動,臉一陣火熱,我竟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可恥的罪過感,我竟覺得我褻瀆了她,也褻瀆了我自己。雖然我可以對天發(fā)誓,那一瞬,我心里絕沒有萌發(fā)一點點邪念,哪怕是一個小伙子對于一個動人的姑娘那種可以原諒的倏忽間的本能的沖動,而這種沖動,是上帝創(chuàng)造的亞當對夏娃也曾萌發(fā)過的。

      她太敏感了!我的目光僅僅從她身上一掠而過,她就像接受了電子訊號的儀器,立刻下意識地用兩只手掩上了衣襟,并且馬上轉過身去。當她再轉過身來的時候,站在我面前的,又是我所熟悉的一位副指導員了。她連外衣的領鉤都勾上了。只不過還赤著一雙腳。就連這雙赤腳,她也在使勁踩陷到河邊的泥沙里去,用泥沙掩埋住。

      她這些接連的舉動,令我感到受了莫大的侮辱!

      我想找一句話打破這尷尬的局面,但說出口的卻是一句愚蠢之極的話“你……太美了!”

    “什么?……”她的臉紅得像一朵彤云。由于我的意外出現,使她從剛才那種自我陶醉的忘情境界之中,陷入眼前這種無法掩飾的窘迫地步,我頓感內疚,也從內心深處對她可憐起來。

      “我……我是說,你剛才跳的那段舞,真美極了!如果我沒說錯的話,那該是一段墨西哥的民間舞吧?”

      “跳墨西哥舞?我?別開玩笑了,我不過是做了一套中學生廣播體操!”她偽裝出一種迷惑的模樣,用那么嚴肅那么認真的口氣加以解釋。

      “這么說,你也要否認你剛才唱過歌啦?”

      “唱歌?我剛才是唱過歌的。這有什么必要否認吶?”她臉上的表情,在偽裝的迷惑外,又增添了偽裝的坦率。

        一道清河水,一座虎頭山,

        大寨就在那個山那邊……

      她又唱了兩句,說:“我剛才就是唱這支歌,怎么?你聽到了……”

      這時,她臉上的緋紅已消失,神態(tài)也變得自然了。

      我感到她簡直是在把我當成一個瞎子一個聾子加以公然的愚弄!

      我慍怒了,冷冷地說:“不!我聽到你唱的不是這首歌!你唱的是‘十八歲的哥哥惦記著小英蓮’!”

      “十八歲的哥哥?什么小英蓮?你別瞎說!我聽都沒有聽到過這支歌!”她那兩條又細又長的眉毛揚了起來,使她本來有一種詫異表情的臉,顯出不但詫異而且驚愕的表情來,仿佛我當面說她是一個賊!

      這么富有魅力的動人的一張臉,幾次虛偽的變化的表情就浮現在這張臉上。

      我驚怪地凝視著這張臉,在她面前僵立了。我對她再也無話可說。她在我眼中仿佛是埃及的獅身人面怪物斯芬克司,斯芬克司也要比她坦白!因為斯芬克司對所有人都說同一句話:“猜不中我的謎,我將吃掉你!”斯芬克司也要比她知道羞恥!因為斯芬克司被俄狄浦斯猜中了謎語后,畢竟從巍峨的巖石上跳下去摔死了!

      而她,竟要使一個神經正常的人相信自己大白天活見鬼!

      我?guī)缀跏菒汉莺莸貙λf出這兩個字:“虛偽!”

      我猛轉身,懷著對她永遠也無法消除的鄙視,悻悻地大步走了。

      “等等!”她叫住了我。

      我站下,并沒有轉過身,但卻想象得出她是怎樣慌張急促地追到了我身后,也感到了她那惴惴不安的呼吸。

      “你,你要匯報給連里知道么……”她吶吶的語調中,帶著難于言明的苦苦哀求。

      我心軟了,背對著她,搖搖頭。我走出很遠,情不自禁地回頭望了一下。她,她仍站在小河邊,像一尊石雕,一動也不動……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

      我還不至于那么卑劣!

      從那以后,過每一次團組織生活,當她誨人不倦地對我們進行種種思想意識方面的教育時,一接觸我的目光,語調和神態(tài)就不自然起來……

      這倒使我覺得有些對不住她了。

      不久,我收到了母親病重的電報。連里沒有批假,理由很簡單——正值夏收季節(jié),我是康拜因手。其實我知道,主要的原因是,連長不相信這封電報的真實性。某些想父母想得厲害的知識青年或者他們的父母,曾用父母病重、病危,甚至病故之類的電報,使我們的連長上了好幾次當。連長是個典型的經驗主義者,對這樣的人,解釋的哀求都是沒有用的,效果只能適得其反。但我卻不能對這封電報無動于衷。我父親去世得早,母親是街道小五七廠的工人。她在困苦的生活中把我和妹妹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誰也不能比我更體諒她為我們兄妹操碎了的那顆心。如今我和妹妹都來到了北大荒,將她一個人孤苦零丁地撇在了家里。她是個剛強的女人,無論多么想念我和妹妹,她都不會采取欺騙手段的……

      我必須立刻回到母親身邊!

      我在當天就悄悄離開了連隊……

      呵!我的母親!這一輩子受盡了生活的辛酸磨難的女人!她太剛強太愛她的孩子了。她明明已經病得奄奄待斃,自知將不久于人世了,卻只給她的兒子拍了一封“病重”的電報,她怕“病?!边@樣嚴峻的字眼會驚嚇她的孩子。

      母親活在人世的最后五天,我給予了她老人家一個兒子所能給予的最大限度的愛的孝心,也代替我的妹妹,報答她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并撫養(yǎng)成人的恩情。

      五天,短短的五天啊!無論我在這五天內給予她老人家多少愛多少孝心,那也只能僅僅算是一個兒子對母親的象征性的報答??!而這種報答卻成了永恒的抵銷!

      母親死前給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照顧好你妹妹!她就你一個親人了!”

      我?guī)е活w悲哀得麻木的心回到了連隊。

      回去當天,團支部按照連長的指示,討論給我這個“逃跑主義者”以什么樣的處分。事先有人向我透露,要拿我當典型,殺雞給猴看;處分早已確定——開除團籍。討論不過是走個組織形式。

      而我,卻根本對任何處分都無所謂了。

      副指導員主持討論。我想,她這下子該稱心如意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對我實行報復了。我準備一言不發(fā)地聽她大發(fā)一通議論,一言不發(fā)地接受她對我的批判。

      她讓我先談談對自己錯誤的認識。

      我,誰都不看,只漠然地喃喃說了一句:“我母親……死了……三天前……”說完這句話,便低下頭,用雙手捂住了臉。我憑感覺肯定,所有的人的目光都一下子投注到了我身上。

      一剎那間,似乎每一個在場的人都停止了呼吸,寧靜得令人窒息,好像空氣都凝固了!許久許久,我聽到副指導員用極其低微的剛剛能使人聽到的聲音說了兩個字:“散會……”

      她第一個起身離開了。

      當我邁動機械的步子經過連部時,聽到里面?zhèn)鞒隽烁敝笇T和連長激烈的爭吵聲,她對連長的“指示”從來是奉若神明的,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我是一連之長,難道沒有處分一個戰(zhàn)士的權利?”是連長惱怒的四川口音。

      “我是團支部書記,如何處分一個犯了錯誤的團員,這是團組織的權利!”副指導員的聲音也那么激動。

      “你這樣做,是袒護一個逃兵!”

      “逃兵?他是從戰(zhàn)場上逃跑的嗎?他逃到黑龍江對岸去了嗎?你知道嗎?他母親已經死了!他在母親死后第三天就回到了連隊……”

      “哦,死了……”

      “連長!我也是一個知識青年,我也有老父老母,他們日夜思念我,我也日夜思念他們。要不是我受自己誓言的約束,我也想立刻就回到父母身邊去,但……我不能夠!我不同意開除他的團籍!連長!請你設身處地想一想……”

      我聽到了她的哭聲。

      我站在連部外面,頓時淚如泉涌!

      我心里對她充滿了感激!不是因為她代替我辯護,而是因為她說的那句話:“我也是一個知識青年……”

      這一句話,完全消除了在此之前我對她的種種誤解的偏見。憑這一句話,就足以令我心甘情愿地去為她赴湯蹈火。

      這句話,使我看到了一個姑娘高尚的本性!一顆富有同情的心!然而,又是她,親口告訴了我一件如雷轟頂的事,在兩天后……

      “我們一塊兒走好嗎?”

      收工之前,她接著我鋤完了最后一條漫長的四壟。當我們鋤碰鋤的時候,她對我說了上面那句話。這是三年來她第二次主動跟我說話。第一次,就是不久前在那條小河邊。她臉上陰沉的嚴峻的表情,令我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所有的人都扛著鋤頭列隊時,她又當眾大聲地對我說了一句:“你留一步,我們一塊兒走!”男女青年,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她,也看著我。

      當他們走遠,她盯著我說:“我沒有得到你的同意,就把你妹妹調到我們連隊來了?!?/p>

      “啊,她……她怎么了?快告訴我!”

      “在你回家期間,她……”

      “說!”

      “她做了一次人工流產……”

      我的身子搖晃了一下,險些栽倒!

      她上前一步,雙手扶住了我。

      我粗暴地推開了她,大吼:“你胡說!”

      她踉蹌著倒退一步,恐懼地瞧著我,從顫抖的嘴唇間擠出兩個可怕的字:“真的?!?/p>

      我覺得自己朝腳下的土地陷了進去!我想可怕地喊叫出什么,卻似乎又有團東西堵住了喉嚨!我張大了嘴,只發(fā)出一種嘶啞的類似呻吟的聲音。我瞪大了眼睛怪異地看著她,她卻在我眼前模糊起來。

      我突然發(fā)了瘋似地朝連隊飛跑……

      那天夜里,當大宿舍響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時,我將頭蒙在被子里,咬著被角無聲地哭了一夜。我想起了母親彌留之際的叮囑,而我還沒有將母親的死告知妹妹,她卻做出了這種身敗名裂的事,還有臉調到我所在的連隊來,企圖得到我的庇護,不!我要嚴懲她,以一個哥哥的權利!替死去的母親!

      第二天,我被副指導員叫到連部,在那里見到了妹妹。我當時一定是惡魔附體了!我像兇猛的豹子一樣朝妹妹撲過去,雙手抓住她的頭發(fā),使勁把她的頭接連地朝土墻上撞、撞、撞……

      “住手!”我聽到了副指導員變了調的嗓音喝止,沖上前來掰我的手。

      我對她大吼:“滾開!”

      我折磨的是妹妹,但又像是我自己,我在這種歇斯底里的發(fā)作中感到了一種痛快。

      “啪!”我臉上挨了一記狠狠的耳光。

      我終于松開了手。

      第二記耳光比第一記耳光更狠。

      這兩記耳光頓時把我打清醒了,我不禁倒退數步,下意識地火辣辣的臉頰。

      妹妹,從始至終,一聲沒有吭,沒有呻吟,沒有叫喊,沒有哀求。被我抓得凌亂的頭發(fā),遮掩了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蒼白的臉,那張淚水漣漣的臉,那忍辱吞聲的深陷在眼窩中的大眼睛。

      副指導員的臉色像妹妹的臉色一樣蒼白,她緊緊地把妹妹摟在懷里,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欲以命相搏地瞪著我。

      “畜牲!”

      這是我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的一句罵人話。

      從那一天起,我愛上了她……

      她現在就坐在我對面,搭著帳篷的爬犁,被疲倦的鐵牛拖著,在茫茫雪原上挺進……篷簾卷著,灌進來被西北風揚起的雪粉,我們凍得縮手縮腳,但誰也不想把帳篷簾放下來。從帳篷口望出去,始終是白色……白色的大地,白色的山巒,白色的河,白色的林?!按鬅熍莨纹饋砹恕保缛f千頭發(fā)了瘋的野牛齊頭奔突,示威地追逐在大爬犁后面。

      副指導員默默環(huán)視著每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誰來講個故事?要不就大家一塊兒唱支歌!”

      沒有誰對她的提議做出任何反映。大家疲勞了。

      副指導員把目光停在我臉上。

      我清了一上嗓子,唱起了《兵團戰(zhàn)士之歌》:

        兵團戰(zhàn)士,胸有朝陽,

        一手拿槍,一手拿鎬……

      沒有一個人隨聲附和,我只得唱了開頭兩句,便知趣地打住了。

      這時,“摩爾人”王志剛吹起了口哨。他唱歌不行,口哨卻吹得相當好。令我暗吃一驚的是,他吹的竟是著名的俄羅斯民歌《三套馬車》,這個“摩爾人”!簡直不把副指導員的存在當成一回事,可他那口哨聲面目全非令人著迷,像黑管,又像小號,拍節(jié)、曲調吹得準確無誤,流露出淡淡的感傷的深沉的憂郁。

      不知是誰,竟低聲和著口哨唱了起來,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終于,非常自然地形成了小合唱。

      我的妹妹抬起頭,瞪大了黑眼睛,愕然的目光不安地瞧瞧這個,瞅瞅那個,又很快地垂下了頭。她暗暗發(fā)出一聲深長嘆息,使我的心靈惻然一動。

      我,面對面地注視著副指導員,猜想她立刻就會嚴肅地加以制止了!

      她,卻無動于衷。頭,仍靠在“摩爾人”肩上。

      她竟閉上了眼睛,裝出睡意朦朧的樣子。我發(fā)現,她放在腿側的手,分明在偷偷點著拍節(jié)!

      我的自尊心被刺傷了,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冰雪遮蓋著伏爾加河,

        冰河上跑著三套車,

        有人在唱著憂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

      夜幕悄悄降臨了,暴虐的“大煙泡”不知是自甘屈服,還是被全速挺進的拖拉機甩到了后面,荒原那么沉靜!

      黑暗完全替我們垂下了篷簾……


            二

      我們的拖拉機像遠遷的鄂倫春部落,在茫茫的雪原上奔駛了整整兩天兩夜。當我們打開地圖,一致確信拖拉機履帶已經碾在積雪覆蓋的“鬼沼”的冰面上時,正是荒原莊嚴而肅穆的黎明時分。

      呵!“鬼沼”!它并非像傳說中那么恐怖,也許它處在冬眠狀態(tài),雪被罩住了它那猙獰的真實面目吧。我們看到了什么?仿佛看到了世界最大的湖泊被凍結在眼前,“滿蓋荒原”——它平坦得令我們這批墾荒者難以置信,直鋪到遙遠的地平線。

      “魔王!你在哪里?你出來!”我們的一個伙伴大聲呼喊。

      “魔王”沒有出現。

      “鐵匠王志剛突然朝不遠處一指:“你們看!”——一根從正中間劈開的圓木樁釘進土地,傾斜地立在那里。

      我們都好奇地走了過去。副指導員拂掉木樁上的雪,我們看到了一塊木碑,累累斧痕粗糙砍平的劈面上,刀刻的字跡被風雨所侵蝕,只能依稀認出“死于此……”三個歪扭的字。

      我相信,我們每個人當時都和我一樣,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里,還有一個!”我的妹妹又發(fā)現了同樣的不祥之物,她第一個朝拖拉機退去。

      副指導員低聲說:“我們走吧,別攪擾他們安息了。”

      ……

      如果有人問我:“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艱苦的是什么?”

      我的回答是:“墾荒?!?/p>

      如果有人問我:“你在北大荒感到最自豪的是什么?”

      我的回答還是:“墾荒。”

      為了尋找有水源有林子的理想地點,我們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滿蓋荒原”。我們發(fā)現了一條在地圖上沒有標出來的小河,它是“滿蓋荒原”上唯一潔凈的水源。被我們命名為“流浪者”,我們發(fā)現它之前,它像流浪漢在荒原上不知徘徊了多少歲月,現在我們在它身邊扎下了賬篷。

      當冰雪消溶的時候,當“流浪者”唱起了“拉茲之歌”的時候,我們閃亮的犁頭劈進了“滿蓋荒原”的胸膛。若非墾荒者,誰能體會拖拉機翻起第一壟處女地時那種喜悅?這荒原上有那么多的狼,光天化日之下,它們三五成群,大模大樣的尾隨在我們的拖拉機后面,捕食被犁頭翻出的肥大的土撥鼠。夜晚,它們就在我們的帳篷四周嗥叫。創(chuàng)業(yè)的艱苦,使墾荒隊的每一個小伙子都變成了圣徒。副指導員跟我的妹妹,和我們同住在一頂帳篷里。一塊毯子分隔開了她們的狹小天地,毯子后面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巴黎圣母院”。

      一天深夜,我從睡夢中偶然醒了一次,卻沒有聽到拖拉機翻地的轟響。我一下子跳起,來不及多想,只穿著短褲,就闖進了“巴黎圣母院”,將副指導員從被窩里捅了起來。

      “你!你要干什么?!”

      “拖拉機不響了!‘摩爾人’在翻地!”

      “?。 备敝笇T順手就操起了步槍。

      拖拉機不響,意味著“摩爾人”出了事。所有的人都驚醒了!正當大家要奔出帳篷,“摩爾人”從外面鉆了進來。馬燈光下,我們見他身上背著一只狼兩手拽著狼的兩只前爪,頭頂住狼脖子;那只狼朝天張大著嘴,兩只后腿抓在他的腰胯上。

      “摩爾人”大聲說:“快動手!它還活著!”

      我們各自操家伙,棍棒齊下,將那只狼在他背上打死了,好大的一只白毛老蒼狼!

      “摩爾人”一下子坐在地鋪上,喘息了半天,才說:“拴大犁的鋼絲繩斷了,我回來換鋼絲繩,這東西跟上了我,出其不意地將兩只前爪搭在我肩上……”他的臉上、手上盡是血痕,棉衣被撕成碎片。他擰著眉脫下棉衣,里面的絨衣和皮肉被狼的后爪抓得稀爛!

      副指導員命令我的妹妹:“快,拿醫(yī)藥箱來!”

      這時,我們才發(fā)現,她僅穿著襯衣襯褲,光著一雙腳。她也意識到了什么,在我們的目光下一時顯得不知所措。隨即,她鎮(zhèn)定了下來,從容地說:“都瞪著我干什么?沒你們的事了,全睡覺去!”

      大家都一個個順從地鉆進了被窩,我沒有。我將馬燈舉在“摩爾人”頭頂。

      副指導員第一次那么柔情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立刻從妹妹手中接過醫(yī)藥箱,替“摩爾人”小心翼翼地包扎傷處……

      我妹妹是墾荒隊員的“內務大臣”,給我們做飯、洗衣服。從連隊帶來的凍菜吃光了,任何一種野菜還都沒有從荒原上生長出來。為了使我們吃得稍微滿足點,她對剩下的兩袋面粉發(fā)揮了充分的創(chuàng)造性:饅頭、發(fā)糕、花卷、烙餅;甜的、咸的、又甜又咸的、先蒸后烙的……

      如果說我是因為副指導員而參加墾荒隊的,妹妹則是因為我才來到“滿蓋荒原”上的,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我走到天邊地角,他會追隨我到天邊地角。我那么兇狠地對待過她,她卻依然在心理上對我希求著蔭庇和保護。我表面上對她仍舊冰泠異常,可感情上早已徹底饒恕了她。

      只有自已罪惡深重的人,才不肯饒恕別人。

      何況她是我的妹妹,唯一的妹妹!

      我有責任保護她。無論在那件可恥的事情發(fā)生之后或者之前,我對她盡到過一個哥哥的責任了嗎?沒有!到北大荒的第一天,當我們經過鹿場,她被鹿群迷住了,她請求我和她一塊兒留在鹿場。只要我愿意,那是完全可以的,我卻沒有留在她身邊。為什么?我不愿和妹妹在一個連隊。我覺得她太嬌氣又太任性,同我在一個連隊會給我添無盡的麻煩。為潔身自好,我逃避一個做哥哥的責任,而在她成為輿論和道德嚴厲譴責的對象后,我首先想到的又是她敗壞了我的名聲。因此我憎恨她,不肯給予她半點憐憫和同情……

      在“滿蓋荒原”上無數個不眠之夜里,我內心進行著深刻的反省,我認識了自己的真實面目。我懺悔我是一個多么自私的哥哥,一個多么可鄙多么卑劣的人!

      有一天,當帳篷里只有我和妹妹的時候,我叫了她一聲:“小妹!”

      她正在案板上揉面,聽到我叫她,立刻抬起頭。她怔怔地望著我,臉上浮現出無比激動的表情,一雙黑眼睛頓時充滿了淚水。

      “小妹,還在生我的氣嗎?”我輕輕走到她身邊。

      淚水,大顆大顆的淚水,慢慢從她的黑眼睛里淌出來,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滴落到案板上,被她的雙手一下一下地揉進了面團里。

      “小妹……”我的聲音哽咽了。

      她倏地轉過身,撲在我身上,沾滿面粉的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脖子,頭偎在我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淚水從我的眼中簌簌而落。

      許久,她才止住了哭聲。她問我的第一句話是:“媽媽的病好了么?”

      我的心像被捅了一刀!

      哦,母親,如果你在九泉之下聽到了妹妹這句話,肯定也會老淚縱橫的罷!

      但愿你聽不到這句話,但愿你不再為你的兒女們傷心,可我又多么希望你能夠聽到這句話呵!妹妹比我更愛你呵!

      我沒有勇氣實告小妹,母親已不在人世了!她那脆弱的情感、脆弱的心靈是經不起重擊的。

      我低聲回答小妹:“媽媽沒有和病,媽媽太想念太惦記我們了,我告訴她我們都很好,她就放心了。”

      妹妹嘴角掛上了一絲笑容,一絲苦澀的笑容,幾天來的第一次笑,如果那種慘然的表情也能算是笑容的話。

      “告訴我,那個人是誰?我要教訓他!”

      妹妹堅決地搖了搖頭。

      “你……愛他……”

      妹妹無語地點了一下頭。

      “他呢?……他也愛你嗎……”

      妹妹又點了一下頭。

      我注視著妹妹。她臉上呈現出一種天使般圣潔的表情,那是心屢的反射。我茫然了。

      妹妹忽然肯定地問:“哥哥,你愛她?”

      “誰……”

      “副指導員。”

      “你聽什么人胡說的?”

      “我看出來了,她……也挺喜歡你的!”

      “真的……”我雙手緊緊抓住了妹妹的兩條胳膊。

      “真的?!?/p>

      “不,我知道她喜歡的是‘摩爾人’!”

      “她只是信任他,我也信任他,他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任何一個姑娘都會信任像他那樣的人。但他喜歡的是你!他說你是個具有詩人氣質的小伙子,是個雪萊型的小伙子。她說她喜歡雪萊,不喜歡拜倫,雖然他們都是天才的詩人,她還說拜倫只能評定一個女性外表的美丑,而雪萊卻能窺察一個女性內心的善惡。她也知道你在愛她……”妹妹突然住口了。

      我們幾乎同時發(fā)現副指導員不知何時呆呆地站在帳篷門口,她顯然聽到了我和妹妹談話的內容。

      “哎呀,我晾在河邊的衣服還沒收回來!”我找了個借口逃出帳篷,在荒野上盲目地奔跑,我覺得“滿蓋荒原”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當天,吃過晚飯以后,我們又圍聚在帳篷里,講起故事來,這成了我們精神生活的唯一方式。我們什么故事都講:神、鬼、荒誕的、恐怖的、風趣的……我們每個人,包括副指導員在內,都擺脫了在連隊的種種束縛,真正成了“滿蓋荒原”上“頂天立地”的人。

      副指導員娓娓動聽地講了希臘神話《奧德賽》中的一段故事:偉大的俄底修斯攻打下了特洛伊城以后,率領他手下的勇士們從海上返回家鄉(xiāng)伊塔克,結果被逆風吹到了一個孤島上。島上的居民??砍砸环N叫“忘憂果”度日,他們熱情地把“忘憂果”捐送給俄底修斯和他的勇士們吃。勇士們吃了“忘憂果”,完全被那種誘人的果實的甘美迷惑住了。他們忘記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和父母,忘記了兄弟姐妹和妻子,忘記了一切朋友,竟無憂無慮地長久留在了荒島上……

      我驚訝地發(fā)現,她講故事的水平超過我們所有的人,她并不繪聲繪色,只是娓娓道來。但那語調中流露出來的感情,是能夠打動到人的心靈深處的。

      她講完了,我們都陷入了沉思。只有妹妹嘆息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我真想獲得許多許多那種‘忘憂果’……”

      副指導員,又是和“摩爾人”坐在一起,又是那樣的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大鐵爐子里的火光,將她的臉映照得那么紅?;鸸庖婚W一閃,她那張美麗的臉忽明忽暗,浮現著一種虛幻的憧憬和淡淡的愁思。

      我不禁對她充滿了同情。如果不是三年前她立下的誓言的束縛了她,她早該回家探家了,三年呵!她一定比我們每一個人都更加思念她的父母和親友。

      我打開畫夾,說:“別動!‘摩爾人’,我給你們畫張像!”我的本意是,要給她畫一張肖像。因為此時此刻的她,那么美麗那么楚楚動人,但我沒有勇氣坦白說出?!澳柸恕憋@然錯誤地認為我的話是對他的當眾揶揄,他頂不能容忍的就是這個。所以,當副指導員下意識地將頭從他肩上移開時,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冷冷地盯著我,說:“別動!叫他畫,別掃他的興!”語勢中隱含著挑釁。副指導員,又順從地將頭靠在了他肩上,微微一笑,也注視著我。

      我再沒說什么,認真地畫了起來。我看她一眼,畫一筆,暗想,我一定要畫得十分像。我從來沒有畫得那么好過,真的!最后一筆,我存心一頓,把筆尖頓折了。

      “沒畫好!”我把畫夾遞給了副指導員。

      大家都圍攏來欣賞,贊嘆:

      “像!像極了!”

      “嘿!沒看出來你還有招不露!什么時候也給我畫一張?”

      “咦,你就畫了我自己呀!”副指導員看了“摩爾人”一眼。

      “我的筆尖斷了。”我臉上微微一紅。

      副指導員拿著肖像端詳了一會,問:“送給我?”

      “送給你!”我大膽地盯著她。

      她垂下了眼瞼,說:“我會仔細保存它的。”

      這時,“摩爾人”站了起來,一聲不響地鉆出了帳篷。從那一天起,他更加沉默寡言了……

      然而,什么都可以轉讓,唯有愛情。

      我要執(zhí)著地追求,絕不棄她別愛,絕不……

            三

      第一場春雨降臨了。

      我們開墾的烏油油的沃土,貪婪地吸吮著大自然母親的乳汁。人們都習慣把春天比作花枝招展的少女,可是當她在“滿蓋荒原”上旅行時,卻更像一位莊重的夫人,腳步懶散而從容,帶著唯一的顏色——淡綠,所到之處,漫不經心地隨意點染,畫出了綠的世界。

      副指導員有一天昏倒在“流浪者”河邊,她病了,她連接兩天昏迷不醒。在昏迷中,她時時念叨著兩個字:“麥種,麥種……”醫(yī)藥箱里的藥,都不能減退她的高燒。第三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首先把妹妹喚到地鋪前,問:“還有多少糧食?”

      妹妹回答:“只剩一點點了!”

      她親切地環(huán)視著我們,微笑了,說:“伙計們,我代表連隊謝謝大家。我要建議黨支部,給大家都記一功,放進檔案里?,F在,這里留下幾個人就夠了,其余的全部回老連隊去,幫助老連隊遷移來……一定要趕在‘鬼沼’開化之前!”她輕輕拉著妹妹的一只手:“你留下吧,沒有你在身邊,我會寂寞的。”

      妹妹說:“副指導員,我留下!”

      我說:“我也留下?!?/p>

      “摩爾人”看著副指導員,問:“如果你同意,我也留下。”

      副指導員默默地點了點頭。

      “滿蓋荒原”上就留下了我們四個人。

      一天,二天……四天過去了,連隊沒有到達。整整一個連隊,幾百口人,搬遷到這里來不是一次簡單的行動,會有許許多多的困難。在這四天之內,“鬼沼”徹底開化了!“流浪者”河,這條我們在“滿蓋荒原”上信賴的朋友河,它出賣了我們!它跟“鬼沼”卑鄙地聯合了起來,向我們示威!當我、妹妹、“摩爾人”第四天早晨走出帳篷時,都被驚懾得呆住了!清可見底的“流浪者”河,不知從哪里匯集了那么多水,隔夜之間變成了一匹脫韁的野馬,濁流湍急,打著漩渦,夾雜著雪坨、冰塊、枯枝斷樹,甩了一個直角彎,奔瀉而下,河水溢出河床,灌進沼地,“鬼沼”一片汪洋!

      妹妹憂愁地說:“今天連隊再不到達,我們就一點吃的也沒有了?!?/p>

      我和“摩爾人”同時看了她一眼,都沒說什么。我們擔心更嚴重的事情——連隊將如何涉過“鬼沼”?

      妹妹一聲不響地又鉆進帳篷里去了,我和“摩爾人”也跟進帳篷,見她坐在副指導員的地鋪旁,瞧著昏迷中的副指導員垂淚。我們進來,她趕緊抹去眼淚站起來,拿上一把鐮刀和一個小土籃,說:“我去挖野菜?!?/p>

      將近中午,妹妹的喊聲突然從遠處傳進帳篷:“哥哥,哥哥,快來呀……”

      我和“摩爾人”同時跳了起來,奔出帳篷,但見妹妹像一只小獵犬,在追趕一只弱小的狍子。她一揚手,將鐮刀飛拋出去,砍中了狍子后腿,狍子一頭栽倒。她猛撲上去,卻撲了個空。那小動物掙扎著跳了起來,帶著傷向沼地里逃竄,妹妹跟在后面緊追不舍。小狍子在沼地邊沿停了一下,似乎還回頭看了她一眼,躍進了沼地,一拐一拐地向沼地深處逃去。

      “站住!”

      “小妹!”

       我和“摩爾人”對妹妹大聲喊。

       妹妹追到沼地邊,欲罷難舍。焦急地來回奔跑。她終于停住了,望著陷住四蹄寸步移動的狍子,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向“鬼沼”邁出了一步。

      “回來!危險……”“摩爾人”高吼一聲。我和他同時朝妹妹跑去。

      妹妹回過頭來望了我們一眼,揮動了一下手臂,好像是在任性地說:“你們別管我……”她跑進了“鬼沼”。

      當我和“摩爾人”追到沼邊時,她己捕住了小狍子。她和那小動物在沼泥中撲斗了幾下,一眨眼間,忽然深陷了下去,一下子被吞陷到胸部!還沒等我和“摩爾人”有所反映,沼澤中便只露出了她的一只小手。那小手也只來得及在空中抓了幾下,便忽然間從眼前消失了!

      “哥哥!別過來……”她留在這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話,擊響著我的耳鼓!

      “小妹……”我發(fā)出一聲可怕的叫喊,不顧一切地向沼澤沖去。

      “摩爾人”兩條有力的手臂,從后面緊緊將我摟住住了。我掙動了幾下,眼前一黑,昏倒在他懷里。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帳篷里了。妹妹的那只小手像電影中的疊印鏡頭一樣,重復地在我眼前出現。我耳邊又響起了母親臨終的叮囑,淚水刷地一下子淌了出來。我硬撐起身,看見“摩爾人”那高大的身軀,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帳篷外。慘白的月光照在大地上,將他的身影襯托得格外分明?!肮碚印蹦沁叄瑐鱽砹肆钊嗣倾と坏墓之惖镍B叫,也許是“收魂鳥”將妹妹的魂靈收走了罷?我雖然并不迷信,但這種迷信的思想卻在我頭腦中閃過。我盯著“摩爾人”的身影,心中突然對他產生了強烈的憎恨!甚至思路狂亂起來。如果不是他摟抱住我,我相信我是一定可以救出妹妹的!對小妹的死他是有罪過的!

      我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出帳篷。“摩爾人”聽到我的腳步聲,緩緩地轉過身來。他駭然地瞪大了眼睛,也許他看到了我怒不可遏的狂亂的臉色,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霍然地對他揚起了拳頭。

      “你……”他驚愕地朝后退了一步。

      “我恨你!”我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他的目光,盯在我臉上,低沉地說:“如果是因為你的妹妹,那我有權替自己辯護。你以為我有一顆魔鬼的心嗎?你以為我就不為你妹妹的死難過嗎?如果當時我的生命能換取她,甘愿躺在沼底的是我!如果你是因為她……”他朝帳篷里看了一眼:“那你盡管動手!只要我活著,只要她還沒有宣布做你的妻子,我就有權愛她,并且追求她!”

      他的話,令我的雙手發(fā)抖了。好像為我的小妹志哀,我垂下了頭。寧靜的夜晚,荒原顯得更加沉寂,連“收魂鳥”那種怪異的叫聲也聽不到了。

      “摩爾人”注視了我一瞬間,慢慢朝我背轉了高大的身軀,朝荒原黝黑的深處走去,消失在黑夜的巨口中。

       “你們吵嚷什么?”

       我扭回頭,見副指導員站在帳篷口。四天內,她病得虛弱不堪,如果她松開拽著帳篷簾的那雙手,一定會無力地癱軟在地。

      我半天才從雙唇間擠出了一個字:“狼……”

      “狼……”她懷疑的目光久久地審視著我,追問:“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摩爾人’呢?你妹妹呢?他們到哪兒去了?快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妹妹……她、她、她死在‘鬼沼’里了……”我雙手捂住臉,克制不住巨大的悲痛,失聲號啕了。

      副指導員像被猛擊了一錘,發(fā)出短促的一聲“啊”,昏倒在帳篷口。

      深夜,“摩爾人”還沒回來,他到哪里去了?在我缺乏理智地對待了他之后,他會不會也恨我呢?他還會回來跟我住在一頂帳篷里嗎?他會不會遭到什么不幸呢?如果他真遭到了什么不幸,那殺害他的就是我了……

      我后悔極了,不安極了,我感到黑夜的漫長。我守護著昏迷的副指導員,第一次體驗了在這廣袤無垠的荒原上,孤獨是一種多么可怕的處境,我整夜沒有合眼。

      黎明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我奔出帳篷,“摩爾人”已經在帳篷外跳下馬背。

      “馬?哪來的馬……”我忘記了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不愉快的事,親切地跟他說話。

      他說:“前幾天,我曾在樹林中發(fā)現了被獵刀砍斷的樹枝,斷定這附近可能有鄂倫春獵人。昨天夜里我找到了他們,向他們借了這匹馬。副指導員怎么樣?”

      “還是昏迷不醒。”

      “鄂倫春獵手們說,可能染上了出血熱。”

      “出血熱……”

       我的心頓時冷卻了。我聽說過這種病,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像秋風吹落一片樹葉。

      “摩爾人”又說:“你立刻騎上這匹馬,順著我們的來路護送副指導員回去!你一定能迎到我們的連隊,副指導員就有救了!”他完全是命令的口氣。

      “不!你護送她,我留在這里!”

      “我的身體太重,半路上非把這匹馬壓垮不可。它已經跑得夠累!由此向西五十里,可以繞過‘鬼沼’,你們沒沼地向西走吧!”

      再爭執(zhí)就是卑劣的虛偽。

      “摩爾人”用行李繩將昏迷中的副指導員縛在我后背,扶我跨上了馬鞍。

      “把槍帶上?!彼巡綐屵f給了我。

      “你留下!”

      “你帶上,以防萬一?!彼麑⒉綐寬煸隈R鞍上,拉著馬韁掉轉馬頭,用充滿信賴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在馬屁股上猛擂了一拳。

      那馬嘶叫一聲,撒開四蹄,朝西疾馳而去。

      朝西雖然比朝東少繞三十里路,但卻要經過一片“塔頭”甸子。幸虧那馬是純種鄂倫春獵馬,在“塔頭”地里也行走如飛。這種馬體形矮小,其貌不揚,但能吃苦耐勞,是獵人之友,是荒原上的駱駝。

      繞過“鬼沼”,仍一路不停地踢著馬腹。那馬仿佛體諒我的心情,速度毫不懈慢。又疾馳了大約三十里路,我的棉褲被馬身上的汗?jié)裢噶恕M蝗凰蛄藥讉€響鼻,四腿發(fā)抖,蹄步搖擺起來,它似乎還想全力奔馳,但前蹄卻跪倒了。我的雙腿剛剛離開馬鞍,在地上站穩(wěn),它便側身一臥,伸長了脖子——它徹底累垮了!馬腹忽起忽落,鼻孔噴出熱氣,嘴里吐出白沫來。這有靈性的動物,在倒下時,也絕不用身子壓住騎者的腿,它那雙琉璃眼,歉意地悲哀地望著我。

      “放下我,放下我!這是什么地方?我們?yōu)槭裁丛谶@里?你要把我背到哪兒去……”

      副指導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了,她在我背上掙扎著被縛住的身子。

      我解開繩子,將她輕輕放在地上,讓她的頭和肩靠在我的胸前。

      我輕輕對她說:“副指導員,我要護送你迎接連隊,你病得很嚴重!”

      她喃喃地問:“我要死了,是么?”

      聽我所愛的人說出這種話,我如萬箭穿心,難受極了!                      我大聲回答她:“不,你不會死的!”

      她吃力地微笑了一下:“我不怕死,真的。你忘了,我們的扎根誓言中,不是有這樣的兩句話么,埋骨何須故土,荒原處處為家。遺憾的是,我再有幾個月就可以回家探望我的爸爸媽媽了,我真想他們??!他們想我,大概都想瘋了呢。我已經給他們寫了信,保證我們在‘滿蓋荒原’上秋收之后……”

      我嗚咽了,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臉上。

      “別哭,”她輕輕握住了我的一只手,“如果我真的死了,就把我埋在‘鬼沼’旁,我要和你的妹妹做伴。她是個好姑娘,我喜歡她。我只有一點請求,在我的碑上,在我的名字前面,刻上墾荒者三個字……”一大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慢慢淌了出來。

      我緊緊摟抱著她,放聲大哭。

      “你看,那是什么?多像書上寫的那種忘憂果!你給我折一枝來,好么?”她那美麗的大眼睛忽然閃亮閃亮的,盯著附近的什么東西。

      我順著她的目光,發(fā)現了一叢紫紅的尚未開放的達子香花。我將她靠在馬鞍上,站起身去折那叢達子香。待我折了一束花回到她身邊時,她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和那匹鄂倫春獵馬同時停止了呼吸!

      大地在我腳下旋轉,藍天變成了黑色。

      我擦干了眼淚,將那束達子香別在她衣扣里,跪了下去,在她漸漸消失著血色的雙唇上,長久地親吻著。我相信,她若有靈,是不會嗔怪我的。

      我又背起她,繼續(xù)朝前走。

      這時,在地平線上,我看到了我們搬遷的連隊的帶狀的影子……

      全連隊為副指導員默哀了許久。

      每一個人都流出了真誠的眼淚。

      ……

      當我們全連隊的馬車、爬犁、拖拉機和團里支援我們搬遷的卡車所組成的車隊行進到“鬼沼”前,冥冥的暮色開始在荒原上織成了幃幔。有人發(fā)現了一頂棉帽子,掛在傾斜的作為墳碑的木樁上,還壓著一塊石頭。我首先走過去取下那頂帽子,認出是“摩爾人”的狗皮帽。帽兜里有一張紙,上面寫著這樣幾行字:“我探出了一條涉過‘鬼沼’的路,以樹枝為標記,由此向東,一里遠處……”

      當天晚上,我們將可能陷沒的車輛停在了原地,全連隊的人都平安涉過了“鬼沼”??墒俏覀儏s到處也尋找不見“摩爾人”。

       第二天黎明,在“流浪者”河邊,發(fā)現了“摩爾人”的血跡斑斑的衣片,一柄大斧,三只死狼……周圍的一切,都無聲地向我們作證,這里曾進行過怎樣觸目驚心的人與獸的搏斗!可以想見,強壯勇猛的“摩爾人”是怎樣拼搏盡了最后的氣力才倒下去的……

      我們在悲痛的日子里,開始在“滿蓋荒原”上播種。

      按照指導員的遺囑,我們將她埋葬在“鬼沼”旁。我們從百里外的駝峰山上運回了一塊大青石,連隊的老石匠將它鑿成了石碑,碑文上刻著:墾荒者李曉燕和她的戰(zhàn)友王志剛、梁珊珊長眠于此。

      我們從駝峰山上伐下了上千棵義氣松,沿著“摩爾人”做的標記,在“鬼沼”上鋪了一層墾荒者之路。第二年,又有好幾個連隊建點在“滿蓋荒原”上。

      “鬼沼”,它終于被我們征服了!

      當我?guī)е鴫ɑ恼邉倮谝粋€黃昏默默走到“墾荒者”墓前憑吊的時候,一個陌生的青年也在那里。我發(fā)現墓碑上放著一束達子香花;那是妹妹生前最喜愛的花。

      我立刻明白,他是妹妹生前所愛并愛過妹妹的那個人!

      他臉上的表情令我深信,他是永遠也不會離開“滿蓋荒原”的了!

      我們對望了一眼,他便掉頭緩緩離去了。

      我沒有叫住他,沒有問他的姓名,甚至沒有想到問問他是哪一個城市的青年……

      他是我們那一代中的一個,這一點足夠了。

      我們經歷了北大荒的“大煙炮”,經歷了開墾這塊神奇土地的無比艱辛和喜悅,從此,離開也罷,留下也罷,無論任何艱難困苦,都決不會在我們心上引起畏懼,都休想叫我們屈服……呵,北大荒!

    摘自《中國鄉(xiāng)土文學大系 當代卷》

    閱讀 1.2萬
    分享到:
    評論列表

    云山樵夫

    標題下就有原作者名字,而且文章最后注明摘自《中國鄉(xiāng)土文學大系 當代卷》,怎么會是我寫的呢。倒是大師名號如雷貫耳。

    1614年前

    司馬青龍

    老鄉(xiāng)寫的?你這網名我好象看過呢,一次無意中在網上搜索武岡作家寫的小說,好象有個叫“云山樵夫”的啊,厲害厲害!

    2215年前

    發(fā)表評論

    已輸入0/200 個字!

    關注武岡人網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