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雖然與“智者樂水”靠不上邊，卻感覺自己是個逐水而居的人，從三湘四水之一的資江到湘江，總走不出水的縈繞。

三四年前的光景，我常常在那座坐落在湘西南的有著2200年建城歷史的叫武岡的小城里溜達。那是座資水穿城而過的城市，資水在這里盈盈地一駐足，復流向北。那時的我喜歡鉆鋪著青石板、兩邊是朱門雕窗的窄窄的老巷；喜歡看七老八十的老人們坐在自家門前或聽京劇或閑敲棋子。那時少年的夢里真是極其古怪也極其浪漫的，我走在這些古樸悠長的石巷的時候，總會恍惚自己是古代的俠客，提劍而行，衣袂飄飄，而旁邊的哪一座房子的閣樓在開窗時，會有一頭黑發(fā)飛出，躲在黑絲里邊是閃亮的眸子與含羞的淺笑。這夢中的女子終究未出現，倒是遇到了小星。

那時的我喜歡整日在橋上看資江水。看江水中打撈水草的人，看擺渡的船來來回回，看捕魚的人駕舟順流而下，他們的小船慢慢變小，再變成小點，直至飄逝在視線里?-?-這橋也是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的，叫玉帶橋。相傳明朝時，有一個王子的封地在武岡，他卻將這里弄得民不聊生，人民遂起義，官兵不敵，這朱王倉皇出逃，在經過這座橋時，褲上的腰帶不慎掉下。后人就記錄下這件事，命名這橋為玉帶橋，我想這些做法是有深意的。

在這資水的另一處還有一座橋叫落馬橋，也是說這朱王的，但這名字較之玉帶橋就俗了千百倍了。我一邊看水一邊想些和它有關的傳說，有時會買份報紙，倚在橋欄上，看車水馬龍，名為看報，實也看人。小星就是我在這里認識的。那時她正給她妹妹買水果回來，這個單純的女孩見我在這喧鬧的橋上看報紙，就過來關心地問我難道不怕這嘈雜聲影響我么，她有很好看的長發(fā)，干凈的笑和善良的眼神。我就笑說我是個喜歡鬧中取靜的人，她似乎很吃驚我這種人的存在就很有興味地和我聊起天來。小星說，她老早就想乘一葉扁舟，順江而下，看到底下游是什么樣子，看路上會有些什么東西，看到底會到什么地方。后來小星就常和我來這橋上看水，也談些飛鴻泥瓜的往事。談到酣處就又忍不住感嘆，雖然同住在一個地方，怎么以前就沒遇到她呢？“家住資江水，來去資江側。同是武岡人，生小不認識?！碑斘译S口把崔顥的《長干行》改編念給小星聽時，她白皙的臉上立刻飛了幾抹紅云。

三四年了，小星的夢想到底沒有實現，她去了更遠的地方，那是個島國，有更廣闊的水域。而我，也從一條江走到另一條江，我常常想到底是我走不出江呢，還是江走不出我。后來我就想，生命在于運動，而生活也總在于流動的罷！以前聽到一個很有趣的句子，叫生活在別處，當時很不解，現在大抵了解了些。

流年似水，自己置身在這洪流里，卻聽不到它的轟鳴。我們就這樣走著，像是躺在一葉舟里，仰看白云蒼狗，不覺已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渡口.以前讀《詩經》，讀到“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時候，總會有莫名的惆悵。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那個人，在水的那一邊，在漫天的蘆葦里時隱時見，自己只好不停地去尋覓去追逐?，F在我也常常想念小星，每每這時就自嘲地說，這是現代版的《兼葭》吧。

而人的一生中，又有多少的東西是在水一方的啊，像我們思念的人，我們賴以謀生的職業(yè)，我們熱血為之燃燒的夢想。

生活，大約總是在水一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