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腳下有兩三個村落,村落后面的山坡上,有個大鷹張開大嘴似的石洼,人稱“巖鷹洼”。石洼里涌泉泓凈,如甘露,似乳汁,滋潤、哺育著村落的祖祖輩輩。
早些時候,一條階梯路直通泉邊。從黎明中走出來的人們,挑著木水桶,到這鷹嘴里來挑水。姑娘小伙約與不約,來來去去,上上下下,歌悠悠,情悠悠,扁擔閃悠悠。還有那給“五保戶”、軍烈屬抬水的紅領(lǐng)巾,映紅了笑臉,點紅了人流。一家家的水缸挑滿了,平沿了,院落里的炊煙升起了,山坡上繁忙而又充溢鄉(xiāng)情的人流停歇了。
石洼里的水是泉,泉出了石洼是水。
多年前,石洼里的水引入了蓄水池過濾后,通過地下塑管流進了各家各戶。石洼的泉,便成了自來水,擰開龍頭,各取所需。那陶的、木的、石的缸兒,隨著更替消蝕的歲月,不再姓“水”了,安放的位置變了,或閑置,或廢棄,或成雜物容器了。
冬去春來,夏走秋至。人們仿佛沒有注意到水缸的這種變化,仿佛那一切都是自然的。既然井水大家都吃,大家都拿工分,那么,清洗水池,疏通管道,整修接口,檢查浪費……自然安排了人,自然記了工分,自然就跟自己家里的事一樣。純樸的村民們,在這些方方面面,何曾想過其中的復(fù)雜呢?
但是,這“自然的自然”,終于在一天有了意外。村落在不知不覺中,古老的農(nóng)舍幾乎消失了,代之以一排排磚砌的、各色瓷板鑲墻的、大玻璃門窗的洋樓,不規(guī)則的屋脊隨著高低不同的地基,以鄰為壑地顯示著它的高度。據(jù)說,這是領(lǐng)教于風(fēng)水先生的高論:誰家的屋脊低于鄰家,會財路不暢,運氣不順。至于庭院,也憑著洋樓的高大向外膨脹,自己有余地的,寸土必爭地筑了圍墻,靠公共空地的,不斷地擠著拓寬。擠不出去的,就把廁所、豬圈、牛欄往墻外修,把垃圾、爐灰往路邊堆,往路邊倒……于是,那路、那巷道越擠越窄。兩三個村落拍滿拍滿參差的樓群,終于也膨脹了,四周的菜地、林地、石窩、土墩上,如雨后春筍般地冒出棟棟洋樓,再也分不清原來的村落了。隨之而起的,是一家家為了自家新接水管,為了挖開自家被堆的水管,為了地基,為了界墻,而與鄰家發(fā)生沒完沒了的爭吵。
泉水是天然無私的奉獻,不像按月繳納電費。石洼里的泉,地下管道的水,終于在爭吵聲中就這樣被遺忘了。
人們照舊吃水,照舊洗洗刷刷。吃呀,洗的,那水流終于像老爺子患了前列腺炎,有氣無力,斷斷續(xù)續(xù),停停打打。 有人此一段彼一段地挖斷主管,重新裝上接口了。水還是有的,每個接口都有三五成群的等著裝水,好像當年分口糧似的。世上還真有聰明人,靠近接口的買了軟管接上,水照樣流到原來的龍頭處。人們欣賞這個“發(fā)明”,遠遠近近的都照此辦理。不過,誰用水,誰都得帶自己的裝上,用完了,把軟管一卸。麻煩是麻煩,但不會丟失。
一場百年不遇的山洪,翻騰了半天,留下遍地泥污。用軟管接水的村民,怎么擺弄,只有一點一滴的濁水,于是,開始嚷嚷開了。
“石洼是不是被埋了?蓄水池是不是塌了?”
“該有人管了,早該有人管了!”
張王李趙陳宋劉田楊鄧馬黃夏姜賀姚都這樣講,這樣說。
“村長呢?村長怎不管呢?”
“村長忙著跑生意去了。”
“真也是。到鄉(xiāng)里領(lǐng)津貼有他,村上的事怎能一點也不管。”
昨天、今天、明天、后天、天天都這樣嚷嚷,這樣議論。但管里照樣只見水一點一點的滴,照樣沒水流出來。
人們總歸要吃水。水是生命的構(gòu)成。做飯、洗衣、洗菜、泡茶、喂牲口一刻也離不開水。于是,人們開始把廢棄的、破損的、裝物的水缸和木水桶清洗整理一番,該買的買上。又是成群結(jié)隊地挑上了水桶,不過,再不是上山坡的石洼,而是走向五里之外的另一村。這種很無奈的隊伍里,夾雜著不少白發(fā),也有為自家抬水的紅領(lǐng)巾,一個個呼哧呼哧,步履艱難。
這樣時間不長,仿佛關(guān)于泉和水的議論,根本就沒發(fā)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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