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河  記   憶

        請別把我說的大河想像成浩浩蕩蕩、波濤洶涌、奔流不息的模樣。

        一條源自大山深處的河流，自城步苗族自治縣威溪鄉(xiāng)威溪沖一路輕快流淌，過安福村后進(jìn)入武岡境地，從家鄉(xiāng)廣袤的田壟中翩然而過，至天心村地段，匯入真正的大河——赧水。家鄉(xiāng)人稱從威溪流入武岡境內(nèi)后的這段河流叫大河，因為我們居住的院落近處還有一條靜靜的小河。

        大河寬處兩岸相距七八十米，窄處五六十米，河床不深，正常情況下，水面寬不過二三十米，淺水處沒過腳踝，深水處至多過膝蓋。河床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光滑的卵石。河水清澈見底，不急不徐地從石床上流過，激起一層一層的波浪。

        伴隨成長的腳步，大河留下了我兒時太多、太多美好的記憶……

        五六歲的時候，院里小伙伴們常常三五成群，或背背簍，或提把篩箕，到田地里扯豬草?？臻煹奶镆?，成了我們勞動學(xué)習(xí)的競技場，成了我們?nèi)鰵g的樂園。我們眼疾手快，腿腳靈活，像一個個活潑的小精靈，游移在田間地頭。豬草的種類不是很多，主要是生長在田埂上和田地里的禾梗菜，還有油菜地里的鵝菌菜。

       眼看著自己的豬草裝滿了背簍或把篩箕，小伙伴們便一個個丟下手里的活計，自發(fā)地聚到一起，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女孩兒們來到大河堤岸上，席地而坐，從口袋里掏出幾粒小石子，撿起子來（一種游戲，石子大小勻稱、越圓越光滑的越惹人喜歡，子分三、五、七粒幾種）；我們男孩兒則不由分說地沖向大河邊，三兩下把自己脫得赤條條的，歡蹦亂跳地進(jìn)入到淺淺的河邊，在水中翻滾、追逐、打鬧起來。大河上空，霎時蕩起陣陣歡快的喧鬧聲。

        再大一點，我們就學(xué)著放鵝、鴨和牧牛。緊靠大河邊，有上下兩口大水塘，一口自己隊里的，一口鄰隊的。大河邊，好個放鵝、鴨和牧牛的去處。我們把鵝、鴨趕到大河邊上的水塘里，把牛兒趕到大河邊上。鵝、鴨撲扇著翅膀在水塘里嬉戲去，牛兒悠然地啃起地里的青草來。我們就閑了下來，閑著的我們開始變著法子，尋找屬于自己的快樂。

        游泳，是我們最喜歡的事情。會的，不會的，大家一起浸到水塘里。會游泳的，狗爬、蛙泳、側(cè)泳、仰泳、扎猛子、踩水……好不盡性，好不痛快；不會游泳的，在水塘邊學(xué)，或獨個兒手腳并用、不停地拍打，或相互幫教，用雙手托著對方的下巴，讓對方學(xué)著劃水，有時一不小心，學(xué)泳者沉到水里，猛嗆幾口水，上下?lián)潋v，好不狼狽，好不驚嚇。

        騎著牛兒過河，是我們男孩兒的看家節(jié)目。牽來自己放牧的大水牛，一簸一簸地來到大河邊。尋一塊露出水面的石頭，喝住牛，踩上石頭，踮起腳尖，使勁地往牛背上爬。爬上牛背后，正正身子，用小小的一雙腿盡力夾住圓鼓鼓的牛身，然后甩甩牛繩，水牛便踩著光滑的石頭，一步一步地往河對岸走去。坐在牛背上的我們繃緊神經(jīng)，小心翼翼，唯恐從牛背上摔到河里。到達(dá)河對岸，再掉過頭，慢慢地往回走。運氣好，一個來回，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風(fēng)光凱旋；運氣差，或駕馭不當(dāng)，或牛兒失蹄，行至河中央，牛身一歪，牛背上的我們便翻身落入水中。凱旋的英雄自然贏得嘖嘖贊嘆，落水的失敗者則迎來同伴和堤岸上女孩們陣陣的哄笑。

        在大河邊看竹排，是難得的開心事。放排人早早將一張一張的竹排扎緊扎牢，看到汛期已至，河水上漲，便將一張一張的竹排連接起來，準(zhǔn)備著將竹子從水路里運送到縣城里去。我們站在河堤上，看著放排人從遠(yuǎn)遠(yuǎn)的上游飄過來，目送著放排人從眼前輕快地蕩過去，越蕩越遠(yuǎn)。放排人手持一根長長的竹竿，張開雙腿，保持著平衡，穩(wěn)穩(wěn)地站立在最前的那張竹排上，威風(fēng)凜凜，雄姿颯爽，左一竿，右一竿，動作那么瀟灑，那么嫻熟，一張張竹排齊整有序地緊隨其后，穿行在大河中央，或直，或曲，卻并不散亂。放排人一個接一個，晴好天頭頂藍(lán)天腳踩竹排，風(fēng)雨天頭戴斗篷身披簔衣，身后的竹排小的三五張，多的七八張，看得我們眼睛直直的，看得我們大氣都不曾出一口。不過癮的時候，我們追著竹排，在河堤上跑出千兒八百米，直到氣喘噓噓，累倒在堤岸上。

        到大河邊摸魚、捉螃蟹，是很有趣的事。那時候，大河里紅刺股、白鮮子多的是，沙鰍、螃蟹隨處都是。紅刺股、白鮮子成群結(jié)隊地在水里游來游去，很是愛人，它們機靈得很，稍有動靜，就迅速逃離，只有那貪玩的、一兩個悠哉悠哉在石頭間隙躲貓貓的，容易成為我們的手中之物。沙鰍喜歡藏在石頭下，我們輕輕地將石頭搬開，它也就八九不離十地被我們捉拿到手。至于螃蟹，雖一身鎧甲，又張著一雙長滿利齒的夾螯，卻一點也嚇不著我們，我們搬開石頭，在它橫行的時候，叉開手指，將它輕輕松松夾起來，任憑它張螯又舞爪。我們將收獲之物用河邊的燈草串起來，誰的串兒最長、串兒最沉，誰就會被當(dāng)作小能手、小英雄被羨慕和崇拜。

        太陽漸漸西沉，看看天色不早，小伙伴們戀戀不舍地從快樂的時光中打住，忙著把水塘里的鵝、鴨趕上岸，把牛兒趕到一起，然后一茬接一茬地，趕牛的趕牛，趕鵝鴨的趕鵝鴨，沿著田間小道，浩浩蕩蕩回家去。暮色黃昏中，茫茫田野間，響起一串串吆喝聲、歡叫聲……

                             （王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