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都市里的老鄉(xiāng)
幫人推車
緩緩的一個長坡邊,二棵大樟樹間,一張彩條布下,燒旺的鍋臺上,層層疊疊堆了七八個竹籠,直冒熱氣,一個老師傅守在爐旁。包子饅頭的麥香喚起大暑兒時的記憶:早年守寡、勤儉持家的媽媽進城回來,哪怕多走幾十里山路,也要省下一點車費,買幾個白面饃饃回來給自己和弟弟解解讒……
眼望著有人三個、五個的掏錢在買,大暑舌下生津,喉嚨打結,摸一摸口袋,搖了搖腦袋,背過臉去。
一中年菜農踩著一輛三輪車,裝了滿滿一車蔬菜,吃力地沖到坡腰,只見他跳下破舊的座板,迅速拉起車架上的繩索,背弓得象只蝦,慢慢地“之”字形向上爬進。
大暑見坡長、車重,那菜農肯定需要幫助,于是毫不猶豫地跑近去幫他推。破車爛軸“咿呀、咿呀”地叫喚聲中,大暑的頭一叩一叩,一點一點的汗珠滴在他一蹭一蹭的腳下。
終于到了坡頂,菜農露出上坡時輕松多了的好感,從肩上扯落一塊濕濕的毛巾擦了擦臉,從兜里摸出一包癟癟的香煙遞過一支,感激地說:“兄弟,有勞你了!”
大暑捋捋衣袖揩揩汗,喘喘粗氣搖搖頭:“我不、不抽煙……”只覺得渾身乏力,便蹲下身去。
菜農頭發(fā)蓬亂,胡子拉喳,回頭無可奈何地看看壓癟了的車輪,吸一口煙,不等歇一會,便要趕路。
大暑從地上爬起,忽覺得眼前一黑,頭發(fā)暈,腿發(fā)軟,肚子咕嚕叫,一時緩不過氣來,雙手撐在車上。
菜農見他臉色蒼白,連忙扶他到包子棚底坐下。老師傅眼看著剛才的一幕,夾幾個包子遞過來關切地說:“好小子!怕是餓了吧?吃上它幾個,或許就好了!”
回想出門一天一夜了,還是昨天吃了些干薯片了,那干糧和幾身換洗的衣服都丟在車上了,禁不住鼻子發(fā)酸。大暑不好意思地接過包子,一股熱氣撲面,本能地咬一塊,落口下喉,只覺得軟綿綿,熱騰騰的,一直暖到心底。
菜農也要了幾個饅頭,一并付了款,狼吞虎咽,接著趕路。
大暑肚里有貨,精神一振:“大哥!請問貴姓,一飯之恩,無以為報,我?guī)湍阃栖嚾ナ袌霭桑?rdquo;
“我姓蔡,小兄弟,莫咯么講啰!”蔡大哥正想要個幫手,苦笑道:“就算我――請你幫忙吧!”
大暑使出鄉(xiāng)里人的強悍,用手頭的干勁回應了蔡大哥。
清晨的馬王堆蔬菜批發(fā)大市場熱鬧非凡,進出口上,行人車輛川流不息,棚里棚外、車上車下,堆滿了蔬菜:袋裝的、捆把的、散根的、不一而足;闊葉的、長莖的,塊根的,應有盡有;叫賣的、叫買的、還價的,吵吵嚷嚷。
蔡大哥吃力地避開人流,將車擠進來,一邊吆喝:“豆角、豆角啦!剛到的鄉(xiāng)里豆角啦!”一邊將又長又粗的新鮮豆角擺出來:“五毛錢一斤哎,新鮮豆角啦!”
一個胖子挺著將軍肚,往這邊瞧,蔡大哥連忙招呼:“老板!要好多啰?”
“搞一百斤噻。”胖子叼著煙問:“么子價啰?”
蔡大哥臉上寫滿老實:“就算四角吧?”
“三毛五!”胖子彈彈煙灰,假裝要走。
“好!開個張。”蔡大哥松了口,連忙裝了兩蛇皮袋子。大暑幫忙過了稱,肩扛一袋,手提一袋,幫胖子送上車去。
幾個菜販子見蔡大哥急著出手,便又壓價,說好三十元錢一百斤,包要了。其中一個小胡子趁蔡大哥調磅看稱時,偷偷地用腳尖抵托貨袋,以減輕貨物的重量。
大暑回頭來幫忙,窺個正著,上前便喊:“這位兄弟,明人不做暗事,腳――閃開點吧?!”
小胡子見丑行敗露,氣惱地說:“狗拿耗子,你――不要多管閑事!”
“他是我兄弟!”蔡大哥回頭道:“價是價,秤是秤,你不要咯樣嘛!”
最后稱得三百五十多斤豆角,整整多出二十公斤!三角錢一斤,按算是一百零五元錢,小胡子見暗地里沒撈到好處,氣急敗壞,硬只肯給一百元了數(shù)。
“吃點明虧,無所謂,只當是地里少收了一成,可不要把別人當二百五??!”蔡大哥一邊說,一邊從小胡子手里接過鈔票,對著東方升起的太陽,照了又照,手指沾些口水,摸了又摸,確認不是假鈔,方才小心翼翼地放進貼身衣袋里,轉身零賣剩下的瓜果。一邊忙手中 的活,一邊問大暑從哪里來,去做么子事?大暑將腳架到三輪車前,系緊松散了的鞋帶,坦白地回答:“沒讀書了,想出來找工做。”
“噢,小兄弟!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幾分……”菜大哥口直心快得與他聊了起來。說是在城郊租種了幾畝地,種小菜,一茬接一茬,收成倒不錯,可惜是些普通菜,價格低。每天清晨進城,半批半零的,賣完了,立馬回家,再忙地里。說來唉聲嘆氣:鄉(xiāng)下老家原本殷實,只因超生了三個女兒,才得了個兒子,計劃生育罰款不少,不得不出來種地賣菜。大嫂她積勞成疾,幾天前賣菜淋了雨,又是發(fā)燒又是咳嗽,病倒在家了。更不巧的是趕上夏收秋播,陪她去醫(yī)院都沒空……
大暑聽了,傷感不已,心想自己跟禿子包工頭去上海打工肯定趕不上了,不如先去他家,再做打算吧,于是主動答應去幫蔡大哥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