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米飯的往事
四歲那年的春末,家里又?jǐn)啻读恕D赣H清早起來,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壇壇罐罐箱箱柜柜,再也尋不到一顆糧食,只是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里,好不容易才發(fā)現(xiàn)一小袋干蠶豆和干豌豆。
父親一大早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辦法出去借糧食了。反正母親再想不出什么辦法,就帶著我六歲的姐姐和四歲的我,灶前灶后的開始張羅著生火燒水,打算將這些干蠶豆和干豌豆煮脹當(dāng)早飯吃。
姐姐和我小時候都還算懂事,并沒有哭著鬧著要白米飯吃,只是默默的像兩個尾巴一樣跟在母親背后,隨著她走前躥后。而我,還更像一只小老鼠,賊頭賊腦的一會兒往灶膛里望了一下火,一會兒又看一下冒著熱氣的鍋,不知怎么的,我竟沖口而出發(fā)了一句無師自通的感慨:
“媽媽,沒有飯吃真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
四歲的我剛將這句話說出口,母親就無聲的撫著我的頭把我摟在懷里。我感覺母親的淚像雨點一樣灑在我的臉上,但母親卻一直憋著沒有哭出聲。
干蠶豆和干豌豆終于在開水中滾來翻去的煮脹了,母親給我們姐弟每人盛了一碗。這時,父親還沒有回來,母親又等了好一會兒,才舀了一小半碗自己吃起來。
姐姐從小就很聽話,對生活沒有過高的要求,反正父母吃什么她就能吃什么,所以很快她就不聲不響將她的那一份吃完了。我卻可能是天生的命中帶來有一種富貴,面對這清湯白水沒油沒鹽的脹鼓鼓的東西,我肚子雖餓卻沒有過多的食欲,所以我的那份吃了很久吃到最后還是剩下很多。母親無聲的收拾碗筷,眼紅紅的。
父親終于風(fēng)塵仆仆的從外面回來了,但他兩手空空。母親連忙放下碗筷,將還沒進屋的父親堵在門口,輕輕和他說了一句什么,父親就什么話也沒有說,掉轉(zhuǎn)頭又跑了出去。
我貼在墻根底下聽到父親走進隔墻的二嬸家和二嬸說話的聲音。
二嬸:“多借點回去么?”
父親:“不,你家的米也不多,先借一碗米給我吧!”
我們那地方說借一碗米就是借半斤米,借來的米是父親用衣襟從二嬸家兜著拿回來的。父親進門后就馬上開始淘米燒水做飯,在飯快要熟的時候,父親還特意將家里早已空了的油罐倒過來扣在飯上一會兒,然后再提起來不停的甩動,油罐里不多的油星子受熱后像細(xì)密的汗珠子一樣從油罐的陶壁上滴下來慢慢滲進白花花的米飯里,噴香,饞得我的喉嚨咯吱咯吱響口水。
我記得那半斤米是用小鐵菜鍋煮的,父親連鍋底脆黃的焦皮都給我打了,用一個粗花瓷菜碗將飯盛了,也才剛好平尖的一碗。當(dāng)父親把這碗飯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已經(jīng)像拼命似的撲了上去。
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香最甜的油炒飯。
父親在我的身邊大口大口的嚼著干蠶豆和干豌豆,呼啦啦的喝著清湯白水。
母親早帶著姐姐躲了出去。
我大口大口的吞著米飯,吃了一大半,我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放慢了速度,一下子想到親愛的姐姐也應(yīng)該吃一點白米飯啊,就放下了碗筷對父親說:“爹,這一半留給姐姐吃吧!”
父親用粗糙的手使勁兒撫了一下我的頭說:“傻崽,你先吃完它,沒有飯吃并不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爹爹媽媽會想辦法讓你和姐姐都吃上飽飯的!”多年以后我想起父撫著我頭說話時臉上的神情,我只能用悲壯二字來形容。
當(dāng)天的下午,父親終于在一個朋友的家里借到了三百斤谷子,從而讓我家勉強度過了那段青黃不接的日子。
再后來,我家終于再不用向別人借一粒糧食而完全可以度過任何一個荒年了,而且還常有油炒飯吃。在做油炒飯的時候,我們家的油罐再也不要打翻身用力甩了,我甚至還可以用一個小瓢舀一小勺白白的豬油放在米飯里面。用父親的話說,經(jīng)過幾年的艱苦奮斗,我們家總算是吃上飽飯了。
我卻多次在父母親辛苦勞作之余,老是問那天母親將父親堵在門口,母親對父親說了什么,兩人到底打了什么商量?母親性子急,問得煩了,說陳年舊芝麻的事了,你還記得啊?我只不過是告訴你爹,孩子說沒有飯吃真是一件沒辦法的事,你還是再去想一想辦法吧!
原來,這些年,父母親所做付出的一切辛勞,只是在為了兌現(xiàn)一個讓子女吃上了飽飯的承諾!
看來,在我生命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那碗米飯,這輩子我是休想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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