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的空虛》（寫于2001年）
我沒有想料到劉星會要我星期五晚上呆在寢室里等他電話。星期五晚上對于大學(xué)生來說，實在是太珍貴、太重要了！就拿我們寢室來說，室友們對它期待已久，早就做好了迎接它的準(zhǔn)備。隨著夜色的出現(xiàn)，他們一個個像魚一樣消失了。按慣例此時他們正在一些透明度不太高的地方與女孩子交流思想。當(dāng)然，如果不是劉星，我也會是一條魚了。三天前，我就為這個美好的晚上活動了。我約了外語系的一個女孩子去河邊。我告訴她夜色下的河邊分外美麗，可以聽青蛙唱歌，可以看星星眨眼，甚至還可以……我列舉了許多很有誘惑力的事情。當(dāng)然，有一些與男女關(guān)系有關(guān)的事情我不會列舉。那些事情誰都想得到的，我不用暗示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兩個人心知肚明就行了，講出來就味道全無了。遺憾的是，事到臨頭卻一切不可能了。一個電話改變了一切。
電話是劉星中午打來的，當(dāng)時我不在。室友告訴我說，劉星聽上去似乎心情不太好，聲音比較低沉，顯然有什么事，但又不肯說。只說要我晚上呆在寢室里，他隨時都可能來電話。要是別人，我才不管他什么電話的。但是劉星，我就只能呆在寢室里了。
我與劉星，可以說是穿一條褲子的關(guān)系，相互也了解得徹底。他肯定知道我星期五晚上是有活動的，要不是天大的事才不來壞我的好事呢！他雖聲稱可能但電話是一定會響起來的，他再一定的事也要加個可能。據(jù)他解釋說，這個世界上很難有絕對的事情。
從這個細節(jié)看，你就知道劉星是個思考周全的人。你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抓到他的辮子。他愛一個女孩，絕對不會留下肉麻的情書；他喜歡錢，卻讓人覺得他視之如糞土；他算計一個人，還要使那個人心存感激。以前我們在寢室里打牌老被學(xué)校抓，三天兩天寫保證。但劉星加盟后，情況就完全變了；牌還是照舊打，但老受表揚了。什么原因呢？一切全歸功于劉星。他為大門設(shè)計了“密碼”：自己人敲門有固定的節(jié)奏。這樣，學(xué)校里來人檢查開門后，我們已經(jīng)改邪歸正在認真學(xué)習(xí)了。雖然這樣，劉星還是蠻講義氣的。我沒他那么好的爸媽，給我一個他那么好的臉蛋,長辮子們自然對他有意思些。她們跳舞時對我冷若冰霜，對他就像冰棍快融化了，整個兒粘在他身上。但他有幾次為了我，硬是放棄了，想轉(zhuǎn)讓給我。盡管后來我基本上都失敗了，但那份情還是記得的。
不過大三以來，我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隨便了，不能天天泡在一起打牌、談女人混日子了。他們政法系與我們中文系一樣，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大家談戀愛也要上圖書館。劉星有一天，居然一本正經(jīng)對我說他想考研。他選的是法律方向。他甚至還鼓動我與他一起干。他說，楚浪，你看文藝學(xué)，以后當(dāng)評論家，專挑刺兒。鬧出事，我?guī)湍愦蚬偎?。打一個，贏一個！
我吸著煙，笑著說，行啊，我不光要挑刺兒，還要幫你寫傳記呢。
想不到劉星不是開玩笑，弄真的啦。有好幾次去找他打牌，他都在背那些外國鳥語。不過，他還真是個人才，一期后就由班上倒數(shù)幾名變成順數(shù)幾名了。政法系還把他作為浪子回頭的典型呢！并且，他的桃花運也來了。我們中文系的李小玲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愛上了他。聽人說，他們都那個了。李小玲是誰？中文系的才女，人漂亮文章也漂亮，更特別地是她還會寫詩，而且不是汪國真那類的散文片段，而是一些挺先鋒的。像她說愛情，竟然說是漏雨的屋頂生銹的月亮……天哪！這我們看都看不懂呢！有一陣子我對她特著迷，被她那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搞得神魂顛倒。直到有一天她在路上，突然反過頭來，對緊緊跟隨的我吐了把口水：呸！我才死了心。我覺得我真是自不量力，起碼與她相隔十萬八千里。想不到她竟成了我兄弟的馬子，真使我臉上增光啊！劉星的事給了我很大啟發(fā)。我也變得好學(xué)起來，有時還去圖書館借些哲學(xué)書。由于那上面灰塵很多，弄臟了圖書管理員的手，她們對我很不友好。這些東西很快就派上了用場。在一次舞會了，我一不小心漏出幾個哲學(xué)名詞，驚得幾位女孩合不攏嘴。
時間一分分過去，夜幕緩緩下垂。遠遠近近的燈火亮了起來，整個校園顯得神秘而瑰麗。劉星還沒打電話過來。這小子究竟有什么事呢？我打了個電話到他寢室，他不在，他的室友講他早出去了，并且?guī)ё吡艘淮蟀鼥|西，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他陰沉著臉，誰也沒問他要去哪里。
“你到黑土地去看看吧?！彼莻€室友說，“這幾天劉星喜歡去那里?！?/p>
黑土地是我們學(xué)校旁邊的一個酒吧。在劉星改邪歸正前我倆經(jīng)常去那里喝幾杯。那里的墻壁上掛滿了美女，氛圍很羅蔓諦克，柜臺上還活生生地站著一位美女。我倆喜歡這種氛圍，挺愛坐在那昏暗的彩燈下注視玻璃杯注滿液體的樣子，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劉星在里面就像換了一個人，言行舉止都富有情趣。而他在外面除了擺酷，什么也搞不來的。弄得我老是懷疑黑土地有特異功能。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各種奧妙全在于柜臺里的那位美女。由于多方面的原因，請允許我不說出她的芳名，就叫她美女吧。漂亮的女人有三種，一種是可望可玩的，一種是可望不可玩的，還有一種連望都不可望的，你一望，下面便會不老實。美女屬于后面的那一種，并且很節(jié)約，經(jīng)常衣不遮體。由于我是純潔的大學(xué)生，所以我根本不敢細看她。但我敢保證美女不戴奶罩。因為有一次劉星看了。而劉星是從不騙我的。
劉星想打美女的主意，我也一樣。但我們畢竟太過老實，敵不過社會上那些老流氓一個指頭。大二時，聽劉星說美女已經(jīng)質(zhì)變了，被一個絡(luò)腮胡一夜之間由女孩變成了女人。成了女人的美女好像充了電，連劉星都不敢望了。我倆只得可憐地逃離黑土地。
我當(dāng)然不會去黑土地，怕錯過了劉星的電話。我想劉星要是在黑土地，早就來電話告訴我了。我只能傻呆呆地等，全不去想劉星會在哪個地方。我們好歹也鐵了三年啦，我曉得他雖不善言詞，但其實頭腦特活躍，言行皆有詩人氣質(zhì)。這可能是他把李小玲勾到手的原因吧。天知道他有什么大事找我呢，現(xiàn)在又在何方呢。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們學(xué)校流行潘胖瓜子。不知你吃過沒有，那種瓜子確實有點味道。如果那時你到我們學(xué)校來，會看到到處有人賣那東西。不貴，小包五毛，大包一塊。那些經(jīng)常不嫌麻煩地背個包的女孩特別喜歡它。她們走在擁擠的校園里，利用這小小的玩藝炫耀又細又密又白的小貝齒。它因此受到了男生的器重。我們吃得不多，但每天要大量買它用以作為向愛情進軍的利器。我班一位男同志甚至創(chuàng)下了一天買十大包的記錄，以致班主任挖苦我們說：你們以為一包瓜子就能得到一個女孩嗎？別作夢了！
事實說明他錯了。有很多女孩都是在磕瓜子時向男孩繳械的。在這個泡沫時代，什么樣的事情都是可能的。我記得，外語系的那位女孩因為半個桔子就向我敞開了胸脯。那一次我坐公共汽車到街上去，天氣很熱，還剛坐了不久我就覺得有點口渴了。碰巧身上帶了個桔子，我把它剝開往嘴里送時，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坐著了一位女孩，紅唇皓齒，挺可愛的?？礃幼右矡岬每梢裕顾讶榉慷籍嫵鰜砹?。我于心不忍，順便就贈給她半個……過了不久，她就成了我的半個影子了。與她重溫舊事時，半個桔子是她最喜歡談的。聽她的口氣，半個桔子的作用大啊。當(dāng)然這是閑話，我們還得扯到瓜子上來。劉星從女孩愛吃瓜子這事得出一個經(jīng)驗，說女孩喜歡接吻，只是因為她們總想在舌頭上放點東西。你看看，多么活躍的思想。
到了八點多鐘時，終于有電話來了。我拿起來，卻是一個女高音，喂，楚浪在嗎？
我說，在，在洗澡。我就裝模作樣地喊了兩聲。然后沉默了一會兒說，誰呀？其實我知道是外語系那個小妞。
你耍我啊你要死了……
我真的有事，劉星要我等電話。我分辯道。
劉星，劉星正在校門口喝酒呢！我告訴你，以后別來找我了。不等我再說什么，她就氣沖沖地掛上了電話。
我懶得打電話去解釋。女人的話是信不得的。說不定明天她就要我陪她去看夕陽呢。我要做是的趕緊跑去校門口，把劉星這王八蛋痛罵一頓。
劉星果然在校門口喝酒。看見我老遠端著酒瓶向我喊，二流子，正找你呢！打個電話沒人接，想不到你就來了。
我不來能喝到酒嗎？我說。二流子是我的外號，它完全是我爭來的。這年頭二流子比教授吃香。我們一群兄弟在吃火鍋時都爭著要這個外號，沒辦法，只得規(guī)定每人講個黃色笑話，誰的最好笑，誰就是二流子。我講馬列之類的可能氣細，但講黃色笑話就不是吹的了。結(jié)果理所當(dāng)然是我獲得了這一榮譽稱號。我講的那個笑話是書上看來的，是這樣的：有一個男孩小時候?qū)χ鴺涠慈瞿?，那個地方被蜜蜂蜇了一口，幼小的心靈涂下了永久陰影，從此害怕與洞有關(guān)的一切。新婚之夜面對新娘的那個就是不敢有所作為。新娘問他為什么，他說怕里面有蜜蜂。新娘就發(fā)誓說里面絕對沒有，并讓他用手指先試一下。結(jié)果那男孩一弄，翻窗就逃，邊逃邊說，還說沒有蜜蜂，蜂蜜都那么多啊！大家聽了，都笑得肚子疼，一致認為這個最好笑。
我忘記了交待校門口的周邊情況。我們大學(xué)的校門口比較寬，容易給人一種空曠感。那里的路燈五光十色，蠻好看的。劉星坐在左邊的花壇護欄上喝酒。前面是屁股與嘴巴發(fā)亮的車流，后面是毛澤東同志的話：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我數(shù)了數(shù)他身邊的空酒瓶，好像有三個了。還有一瓶在手上。他看上去挺高興。
喝吧！他把酒瓶遞給我，大聲說，全喝了。
我依言干了，說，什么喜事呀？
沒什么？心里高興。劉星告訴我，他這一段時間特別空虛，與李小玲在一起也很膩。今天中午他這種感覺尤其強烈。打了個電話想跟我聊聊，我卻不在。他就決定到外面哪個城市走走去，至于具體去哪里，到時候看心情。但他拎著包去火車站經(jīng)過黑土地時，不由得進去看了看。
你猜我看到誰了？他說，美女！一個抱著孩子的丑得像雞巴的美女。二流子，才一年?。∠氩坏揭粋€如花似玉的美女就變成了那樣了。她好像還非常開心。我一下子就看開了。我決定不去外面亂走了。人家美女越丑越開心，我空虛一下又算得了什么！二流子，你說是嗎？
我說是，并舉例說以前我空虛也想出走甚至還想自殺，但看了一場球賽就什么都忘了。
我說，空虛算得了什么！說完，我們都笑了。但我看到劉星笑得很難看。我知道我也一樣。為了掩飾，我說，今晚你要在別的城市打電話給我還真有意思呢！
那李小玲現(xiàn)在看到我才更有意思呢。劉星說，我給她留了一封信，告訴她我去遠方了。二流子你知道嗎？李小玲說什么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聽說是個名叫海子的家伙說的。她經(jīng)常拿這句話來吵我耳朵。
我們站在校門口扯了一會兒談。又在學(xué)校里亂竄了兩圈。然后寢室里的電燈熄了。我們知道是11點了?；蛟S還差幾分?？傊畈浑x。我們該回去了，星期五晚上只剩下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