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母親(一)
又是一年母親節(jié),而我的母親卻已離開我們快五年了。我懷念我的母親,我堅強(qiáng)而又偉大的母親。
母親一輩子是充滿坎坷磨難的一輩子。
苦難的童年
她是外公外婆唯一的親生孩子,卻絕不是寶貝的獨(dú)生女,而是外公一生的無奈和痛。外婆一共生了八個孩子,卻只養(yǎng)活母親一個,信命的外公迷信地認(rèn)為:屬虎的母親八字太硬命太大,與她所有的兄弟姐妹相克,所以從不肯好好疼愛自己幸存下來的唯一骨肉,于是母親成了舊時代無奈的獨(dú)生女,無辜的她一生都不受自己的父親待見,背負(fù)著克死兄弟姐妹的沉重怨名,得不到應(yīng)有的恩寵。
母親六歲那年的一天,一個襁褓中的男嬰抱進(jìn)了家門,這個男孩成了母親抱養(yǎng)的弟弟,我們的舅舅。從此,外公臉上有了笑容,眼中有了希望。等到舅舅可以啟蒙讀書時,他的啟蒙老師卻覺得母親才是更適合讀書的孩子,但外公執(zhí)意要送書的卻只有天資愚鈍的舅舅,母親只是照顧弟弟的旁聽生,可連旁聽生涯也只有一兩年: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當(dāng)舅舅不需要陪伴照顧時,母親不得不含淚離開她酷愛的課堂,上山下地勞作了。
所幸外婆還是慈愛善良的,但她當(dāng)不了家做不了主。
除了親生父親的偏見,母親小時候還親身經(jīng)歷過匪患。在司馬沖姓王的是大姓,主姓,住在老院子里。而母親姓李,是小姓、客姓,住在新院子里。新老院子以一條大青石砌成的槽門為界。老院子里的王保長與安心觀的土匪頭子張云卿是拜把兄弟,每逢土匪洗村牽羊,只會洗村頭的李家,不會洗過老院子的槽門。每當(dāng)這個時候,大人們都麻利地將值錢的東西藏起來,有的人家甚至將銀元沉到廁所里,盡量減少損失,外公外婆也不例外。土匪來了,都不敢怒不敢言,只是跪地求饒。姑娘臉上抹滿鍋灰,越漂亮就涂得越厚越黑,讓人不忍直視,才能躲避被牽羊的危險。小時候常聽母親論及這段令人恐怖的過往,讓人心有余悸。有一次,土匪來得突然,家里唯一的一袋米來不及藏,外婆只好將它塞在母親和舅舅的被子底下,寒夜將一雙年幼的兒女拽起,將女兒臉上抹幾把鍋灰,姐弟倆瑟瑟發(fā)抖地各執(zhí)一角被,土匪進(jìn)屋時就一個勁地哭著哀求:“大爺,行行好,我們冷,我們餓……”才勾起他們一絲惻隱之心,保住了那一袋救命糧。
好在母親十二歲那年,新中國成立了,土匪剿滅了,中國人民翻身做了主人。
多舛的青年
母親二十歲那年嫁給了勤勞忠厚的父親,從村外頭的李家嫁進(jìn)了村里頭的王家,過上了幾年夫妻恩愛的幸福生活。
父親在兄弟中排行第二,母親順理成章地被叫成二娘。父親勤勞肯干,母親勤儉持家,小日子倒也過得去。但新的痛苦卻又來困擾他們。母親頭胎生的是一個哥哥,給這個人丁不旺的家族帶來了巨大的喜悅,但好景不長,在那個依然缺醫(yī)少藥的年代,傷風(fēng)感冒都能奪走一個幼兒的生命,麻疹更是無法醫(yī)治,我的大哥哥就因麻疹夭折。初為人母的母親倍受打擊,外婆也抱著母親痛哭——我的舅舅姨媽們也是這樣夭折的……又過了幾年,母親誕下了我的大姐。又接連生下了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卻都沒有養(yǎng)活,這接踵而來的痛苦一次又一次打擊著我的父母親。直至我的二姐誕生,這樣的卮運(yùn)才結(jié)束,據(jù)說是二姐出生后,外婆不知從哪里得來一偏方,將襁褓中的二姐罩在一只籮筐下,聽說這樣一來就能庇佑弟弟妹妹們。雖然這應(yīng)該是一種迷信的說法,但似乎湊了效,母親接連生下了三姐和我,都安然無恙。
女兒們的平安成長固然令人欣慰,但新的煩惱又來了,在那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我們這四朵金花并沒有帶給父母太多的榮光,反而令父母親受盡了鄰里的冷眼和歧視,勤勞善良的父親也愛上了喝悶酒。在一次酩酊大醉中醒來,父親做出了一個決定,要抱養(yǎng)一個兒子!他不顧母親的反對,抱養(yǎng)了我舅舅的兒子,而我舅舅是我外公的養(yǎng)子。就這樣,石頭表哥成了我的哥哥。
日子似乎圓滿了。
孤苦的中年
1985年的大年三十,我家的天塌了,塌得慘烈!
父親眼看著石頭哥成年,就忙著為他的親事張羅。要娶親就要修新房子,修房子就需要木料,那年代木材緊俏,得提前預(yù)訂。聽說鄰縣新寧縣有木材賣,父親不顧是年關(guān),大年三十一清早就帶著哥哥趕赴新寧,說好辦好事就回家與一家人吃團(tuán)年飯。但父親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我家的天就這樣塌了!
痛不欲生的母親抹干眼淚,決定撐起這個殘破的家。遠(yuǎn)見卓識的她不再起屋,卻決定砸銅賣鐵也要送兩個小女兒讀書。
堅韌的母親頂天立地像個女漢子,瘦弱的身體迸發(fā)出了無窮的力量,她是那么的偉大堅強(qiáng)。
地里田里,十多畝田地,里里外外地操勞,逼著自己學(xué)會了許多男子漢才會的農(nóng)活:育種,殺蟲,甚至扛幾百斤重的打谷機(jī)……石頭哥本來就不是腦袋很靈光,且有點(diǎn)頑劣,父親去世后徹底沒有了怕懼,又受人挑唆,任性妄為,基本上幫不上母親多少忙,反而讓這個家平添了不少堵。幸好大姐二姐和兩個姐夫年年幫忙,我和三姐也能打打下手,春耕生產(chǎn)、雙搶、秋收才得以完成。
母親是個種田能手,那些年我家糧食產(chǎn)量在村里都是極好的,所以吃飯不成問題,吃不完的稻谷每年都能出售兌成錢,成了我們姐妹倆學(xué)費(fèi)的主要來源。家里還喂豬養(yǎng)牛,日子雖不寬裕,但也能勉強(qiáng)渡日。其間,哥哥娶親,二姐出嫁,無不是大開支,母親也操持過來了,真佩服母親的能干!
1990年夏天,三姐從武岡二中畢業(yè)順利升入?yún)p陽衛(wèi)校,這是一件大好事,母親欣慰之余,卻為學(xué)費(fèi)再一次犯愁。東挪西借,終于湊齊了我們的學(xué)費(fèi)。
后來我也升入武岡一中的高中,母親肩頭的負(fù)擔(dān)更重了,但她總是樂觀地笑著,讓我們只管好好讀書,不要擔(dān)心錢的事。但我們知道,為了借錢,母親遭了多少罪。我至今還記得,有一年寒冬臘月,下著大雪,母親冒雪去鄰村借錢,鄰村有我家的親戚,他是農(nóng)村信用社的,可以放貸給我們。母親走后我們雖然也跟小伙伴們有說有笑地玩耍,但心中總是不安,眼睛總往村頭瞟。天黑了,母親沒回。夜深了,母親還沒回。我們姐倆相擁而睡卻一夜難眠,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動靜,生怕母親回來了都不知道。第二天中午,母親才回來,原來是親戚不在家,母親不得不在那里等了一夜,終于借回了我們的學(xué)費(fèi)。當(dāng)母親笑著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撲到她懷里大哭。
那個冰雪夜,我們深刻地體會到母親的艱難,永世難忘。
直到三姐畢業(yè)參加工作,母親才稍微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