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子不高，皮膚黢黑，由于過勞（注：挑擔時超過能夠承受的極限），甚至背有些駝，經(jīng)歷過春播、夏種和秋收，除犁田、耙田外，我基本能獨立完成所有的農活，我從一個十四歲稚嫩少年已轉換成合格的農民。秋收后，向國家交了300多斤公糧后，我們家糧倉和所有的木柜都裝滿了稻谷，雖然當時還有一點點的晚稻沒有熟，工作量不大，三兩天應該可以完成。我很委婉地向母親表達了想要讀書的訴求，怕她因為我的離開，讓她感到無助或是為難。其實，母親也動了惻隱之心 ，看到我與二姐終日在田地里忙碌，過早承擔繁重的農活，有些過意不去，希望我重回課堂，終究二姐快要出嫁。
1985年的秋天，在經(jīng)歷過一年多的農作之后，有了母親的支持和豐收的保障，我的求學之路再次啟程。不依賴父親，家里沒錢的來路，我們賣出少部分稻谷充作學費，不會給家里增加負擔。此時，大哥剛通過招考，成為一名信貸干部。由于經(jīng)歷過兩次休學，有點“無顏見江東”，對于重新上學，我沒有選擇法新中學，而是去到大哥工作地的中學。
學習機會如此不易，我倍感珍惜。對于初三的學生，大都是選擇住宿，我住在大哥的工作單位走讀。由于有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為了參加學校的早讀，我必須早上六點不到就要起床做飯，下午四點才能回來，由于兩餐都不是正常的時間，我常常感覺到饑餓，并且毫無辦法。此時我已年滿17歲，正是農村人說的吃長飯的時候，白天緊張的學習壓制了身體的感覺，但一到睡覺前，腸胃開始造反，冬天一到，真是饑寒交迫，無奈之下，有時我只能去到附近一達姓朋友的菜地，撥些白菜用開水煮熟充饑。
天道酬勤。經(jīng)過近一個學期的努力，我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進入班級和年級的前列，物理和化學多次獲得滿分。盡管如此，但我從未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滿足和快樂，不是因為付出太多，而是對于未來沒有穩(wěn)定的預期，家庭的矛盾并沒緩和，我與父親的對立沒有化解，我的學習隨時都有終止可能。
冬季的寧靜是短暫的，過了年，春耕又要開始，家庭的農活誰來承擔，生活的來源在哪？姐姐和大哥能夠支助些春耕用的化肥，對于家庭的生活是遠遠地不夠，更何況生活在農村的農民，田地里刨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王糧國稅，是農民天字第一號的大事，沒有誰家庭敢荒棄田地，這些是我不得不思考的現(xiàn)實問題。
這一年的冬天，二姐出嫁了，二哥送了她。二姐的婆家是父親在武岡城郊蹲點時認識的，距離我家比較遠，平日里去武岡城，要去三里開外的法新搭乘公交，約兩三個小時車程。結婚那天，舅舅借來了單位的貨車，接送二姐與嫁妝。至于沒有去送二姐的原因，我也很難表達清楚，覺得自己只是與命運賭氣，勵志要與命運抗爭，并且豪情滿滿地向母親表示，如果沒能考入二中，不踏入武岡城一步?；蛟S自己只是對當時生活現(xiàn)狀的不滿，忽略了二姐的感受，不知她是否理解和原諒。
1986年的春天如期來臨，事物的發(fā)展正如所預料。二姐已經(jīng)出嫁，面對農耕，母親已難以為繼，為了能夠盡量幫家里干些農活，我主動要求轉學回到法新中學，一是可以繼續(xù)學業(yè)，二是可以幫些農活。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母親已是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已然感受到她的艱難，只是不知父親出于什么樣的心態(tài)，始終做為一個旁觀者，對我們的艱難熟視無睹。不過從本隊或是母親那里聽說，父親希望我能在家務農，娶妻生子，守住家業(yè)，或是希望我能夠低頭與他和談，不要桀驁不馴地與他做對，自己有時也聽父親唱隔壁戲似的嘆息：老去的時候，沒有人照顧，希望遇到的路人如何如何。對于這些，我無暇理會，因為我無從理解。
初三的第二個學期，法新中學依然如故地接納了我的到來，但被認定為復讀，不能如應屆生一樣參加直升中專的錄取。雖然已懷抱理想，但我的目標沒有放在武岡師范或是其他的中專學校，因而沒有其他想法。母親說，除了武岡二中，其他的高中就不要讀了，我默認了。二中，是武岡最好的高中，在鄉(xiāng)間流傳一個說法，進入二中，等于一個腳邁入了大學的校門,對一個小小的農民，要想跳出農門，只有高考這根獨木橋。
班主任是劉興堯老師，他平時不茍言笑，走路從不旁視，課堂上十分嚴厲，同學都很敬畏，沒有人敢遲到、曠課。在內外壓力之下，我不敢耽誤自己的學業(yè)，天亮就要上學，天黑才能回家，對于母親如何安排農事，已無力過問，也許只有請人代勞。
從新鋪到法新中學，要經(jīng)過一個山坳，那里有一個老柏樹，樹下供奉著土地菩薩。據(jù)一些年長者的迷信說法，菩薩很是靈驗，對于前來朝拜的善男信女，總是有求必應。我每每經(jīng)過，總在心里默念“菩薩保佑”，如果遇到挑煤或是打柴的老人，總會力所能及地幫上一程。對于生活的無奈與無助，已到了我能承受的極限，我希望自己的善行能感動菩薩，至少能從心理上得到撫慰。
轉眼就要填報中考志愿，那天下午收到通知后，我躁動不安，已是無法學習，母親說過，我只能報讀武岡二中，自己雖然也有此決心，但事到臨頭，心中不免打鼓。根據(jù)往年的情況，一般只有一兩名學生能夠考上二中，有時還打了赤腳，我能否幸運成為那一兩個的中的一個，實在沒有把握，在矛盾煎熬中，我只能以博彩的心態(tài)，斷然寫下“武岡二中”一所學校，令老師和同學無不錯愕，在他們看來，我是胸有成竹，但又有誰能理解我的苦衷？
苦心人，天不負。中考結束，一戰(zhàn)功成，我以超過分數(shù)線30分被武岡二中錄取。收到錄取通知，我?guī)缀跏且宦矾偱芑丶?。我的成績對于我母親而言，似乎是順理成章，告訴她時，我沒有看到想象當中的驚喜，我按照她的想法填報了志愿，現(xiàn)在她要實現(xiàn)送我讀高中的諾言。
我優(yōu)異的中考成績，似乎改變了父親的態(tài)度----當然，也有街坊的建議或是輿論的壓力。在他的人才培養(yǎng)規(guī)劃中，大哥二哥讀大學去城市工作，把我留在農村，守住家業(yè)，贍養(yǎng)父母。當我拿到二中錄取通知書后，父親跟母親說愿意出些學費，終究入讀武岡二中，是所有學子的夢想，父親的表態(tài)讓我感到些須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