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債

我那時住的房子是購自別人的，原來是兩姊妹合建的，共樓梯。妹妹因為家庭變故把房子賣了，于是我便成了姐姐的鄰居，倒也相處得和睦。

鄰居的三樓大多時候都是空著的，偶爾也租給別人，時間都不太長，直到住進來一位老人。老人約莫五六十歲的樣子，個子比較高大，平時衣著比較整齊，只是一個人獨處，不知道是出去的時候多，還是呆在房子里的時候多，我也只很少幾次在樓道里和他照過面。老人也不和周圍人來往，似乎沉默寡言，顯出一副暮氣沉沉的樣子。

其時，我正忙著自己的生意，對于這樣一位鄰居也不在意。有一天晚上，忽然聽到沉悶的“咚”的一聲，仿佛一個重物掉在地板上。我和妻疑心是不是三樓來了小偷，我們平時住在二樓，三樓大部分時候也是空著的，而樓梯因為共用的緣故，幾乎是敞開的。于是披衣去查看仔細，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地方。我和妻嘀咕，該不會是小偷進了隔壁吧！于是也壯著膽子去老人那邊瞅了一眼，發(fā)覺老人正仰摔在房間地板上，一動也不動。我們趕緊叫醒鄰居，鄰居喊來醫(yī)生，簡單地處置了一下。閑聊中才知道，這老人是她的舅舅。言語中頗有不屑一顧的味道。

“他這是自作自受??！”鄰居很煩地抱怨，“只是害苦了我?！?/p>

絮絮叨叨了一番，終于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人原本也有一個完整的家，還有一份體面的職業(yè)――教師。但老人年輕的時候和自己的一個女學生好上了，不顧老婆和年幼的兒女，決絕而去。所以子女長大成人后，沒有一個不怨恨。雖同在一個城市，卻形同陌路。而鄰居當年建房經(jīng)濟拮據(jù)，向老舅借錢，老舅說：“錢就不用還了，只是以后我老了，你留一間房子給我住就行了?！编従訛榇耸掳没诓灰选?/p>

我不知道為什么這老人晚年咋就弄得只剩下了一個人？當年他說這話是不是存了什么預見？而現(xiàn)在，他就幾乎麻木地過著凄涼孤獨的日子。不過，我和妻一致認為：年輕的時候，這老人一定算得上儀表堂堂吧。

這件事情過后，我們也沒和老人說過一句話，鄰居也不曾說過一句感謝的話。我們?nèi)諒鸵蝗盏孛τ谏?，有一陣子，干脆搬到店里去住了?/p>

天氣一天天地冷，年關(guān)也一天天地近了。我和妻商量，回去收拾一下房子，好過年。冬天的日子短，差不多天黑了，才弄妥。正當我們坐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忽然外面響起一陣密集的鞭炮聲，間或有一些人來人往的雜亂腳步聲。我心里“咯噔”一下，象這樣突兀的鞭炮聲和混亂通常意味著有人去世了。

推開窗子，在一片混亂中，只聽到鄰居驚慌的喊叫：“不好了！不好了！死了，死了?！?/p>

老人死了，又一次摔倒在房子里。但到底是什么時候死的，誰也說不清楚。也許是當天，也許是幾天前。不過可以推測的是，老人不是死于饑餓，就是死于寒冷。雖然鄰居平時繪聲繪色地描述過老人的荒唐事，但一個人就這樣凄涼悲慘地去了。我和妻終究還是沒來由地有些難過，盡管我們從不曾和老人說過一句話。

老人的后事處理得極為簡單。他的前妻和子女沒有一個到場的，鄰居只是一個外甥女，請了一個道士來燒了燒紙，做了一下簡單的法事，當晚就悄無聲息地送火化了。

妻子有點害怕，不敢在家住，于是我們也只好去店里過夜了。

時間過去了好多年了，有時我在想：當老人在從生進入死的那段看是短暫其實漫長的時間里，他完全可以把自己的一生象放電影一樣放一遍。他到底是恐懼呢，還是得到了解脫？他為什么不呼救呢？還是呼救的聲音太過微弱？

不過，我的鄰居倒是得到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