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故事 
                                             -----鄧雅勻
       該怎么講述那年夏天發(fā)生的事情呢，這個問題有時讓我深夜無眠、輾轉反側。那年夏天的故事是我們家時間刻度上不可磨滅的重要標記，它是一個結束，也是一個開始。如果你感興趣，那么，讓我嘗試著用我那時的記憶說給你聽吧：
（一）開始
       故事其實是從那年春天開始的。桃花一開，爸爸就背著行囊出門了，他要去尋找自己更好的前途。他面帶焦慮，行色匆匆，一下從長沙回來，一下又說跑去了湖北。那都是很遙遠的地方，路途辛苦，爸爸每次回來都很疲憊，但兩只眼睛卻因為充滿希望而總是神采奕奕。春天快結束的時候，事情的眉目清晰了起來，由于長沙那邊沒有明確答復，我聽爸爸說要調去十堰工作。我翻開中國地圖冊，看著“軍帽”左上角在心里暗自想著：那個城市應該要大很多吧，我以后是不是要坐著公共汽車上學呢，應該會住上單元樓房吧，想著想著，心中生出了無限憧憬。
（二）波折
        夏天快來的時候，爸爸開始去辦理各種關于放行的手續(xù)，或許小地方的領導沒什么大胸懷，手續(xù)辦得不太順利。爸爸只好四處活動。有個下大雨的深夜，爸爸氣沖沖的回來說：“鞋子全部進水了，就這樣跑了一晚上，去了三個地方，可他們都互相推托！”費了番功夫，終于如愿，爸爸又拿著材料匆匆北上，去辦理入職手續(xù)。走時，爸爸對媽媽說：“等我回來就要準備搬東西了。”
       但爸爸沒有按時回來，由于長時間奔波勞累，他經(jīng)過長沙的時候突發(fā)急性胰腺炎送進醫(yī)院搶救，最緊張的時候醫(yī)院一天連下三次病危通知書。爸爸說，他那時咬著牙告訴自己一定要挺過來，一定能挺過來。媽媽接到電報要去照顧爸爸，騙我說她馬上要去長沙出差，將我安置在大姑姑家，可能是心靈感應，我居然發(fā)現(xiàn)了媽媽落在姑姑家桌子角落邊的電報。我跑去客廳找大姑姑，她正在跟大姑父嘀咕著什么，他們的表情有點奇怪，我忍著痛苦平靜地跟他們說，我已經(jīng)看見電報了，我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他們說，是一種急病，會好的，別擔心?？墒俏以趺纯赡懿粨哪?？當然，飯還得吃，學還得上，只是我變得嫻靜了很多，整天不愛說話。
       初夏的天氣很好，每天都是艷陽高照，每天早上大姑姑都讓我穿漂亮衣服，變著花樣給我梳頭發(fā)，然后送我出門上學。好天氣加上好扮相讓我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我每天迎著朝陽跨過資江穿過大半個城區(qū)走到郊外的學校上學，一路上風景真美啊，資水清澈流淌，我能看得見水草在河底游弋，站在橋上轉頭一望，河兩邊的吊腳樓錯落有致。過了橋再走一會就是城郊了，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片綠油油的農(nóng)田，和點綴在其中的紅磚青瓦的農(nóng)舍，以及農(nóng)田后突起的青翠小山。放學的時候，時間更為充裕了，我能慢慢走，能看到炊煙慢慢的四處飄散、能聽到放銅鵝的老伯撐著小船拉著長調。有時我餓了，我就被米粉店飄出的香味誘得垂涎三尺。我就這樣早去晚歸，一個人默默地品味著秀麗的山水田園、感受著寧靜小城的質樸與風情?；氐酱蠊霉眉?，做完作業(yè)就可以和表弟玩耍，不善言辭的大姑父在旁邊給我們做出精美可口的飯菜，這些自然生活中的美麗和溫情悄悄地撫慰了我那顆不安的心。
       好消息終于來了。有個星期天的上午，大姑姑從外面回來告訴我，爸爸脫離危險了，只是還要住院調養(yǎng)一段時間。懸在頭上的利劍沒有了，我心中松了一口氣，獨自走出家屬院，來到大街上，望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覺得他們每一個人好像都在跟我微笑。然而，當爸爸媽媽回來了真的出現(xiàn)在我眼前時，我正蹲在家屬院中間的一塊洗衣臺上和別人打水仗，我回頭一看，就僅沖著他們喊了一句“爸爸媽媽”，就跟他們一起上了樓，并無其他驚訝的反應。他們自然有點遺憾，畢竟有一個月沒見到了，媽媽甚至埋怨出口：“瞧這個孩子，好像沒有感情似的。”其實他們不知道，我激動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
（三）離別
       很快暑假就要來了，我們已經(jīng)從爸爸原來工作的學校里搬出來了，臨時住在媽媽單位的宿舍里。可是爸爸又跑出去了，一個多星期后回來，給我?guī)Я死笾兔⒐?，還有一包他沒來得及吃的方便面，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爸爸對媽媽說，廣東很好，深圳很現(xiàn)代化、很發(fā)達，只是這次……，我只顧著吃那有點煤油味的芒果，手上、嘴邊黃汁肆意流淌，根本沒顧上他們在講什么。
       爸爸媽媽開始綁家具了，為什么要綁家具呢，因為這些家具要被千里迢迢地運到湖北十堰去。爸爸告訴我，等哪天哪天就會有輛汽車來接，是輛東風大卡車哦，十堰就是生產(chǎn)東風大卡車的地方。家具其實也不多，就是一個三門大立柜、一個五斗柜和一張大架子床，是我生下來以后他倆一個月一個月工資攢下來買木料找木工一件件做的，所以很舍不得。我爸爸跟新單位的領導說了以后，領導馬上應承派輛車來接。家里的人知道后又說，那要綁起來，要不路上顛簸，豈不是震壞了。麻繩是不能用的，太粗太滑了，一震就散，依照經(jīng)驗只能用草繩。草繩這玩意要花錢去買的話似乎很不值得，爸爸看見剛收割完早稻的田里一堆一堆的稻草桿，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他自己搓。因為宿舍小，爸爸把搓草繩的工作間選在我媽媽那間很大的辦公室，那個時候供銷社日薄西山，內部工作氛圍比較松散，且我媽媽很快就要隨夫遠行，領導更不大管她。把水泥地用拖把拖干凈，鋪上一張大席子，旁邊放一大堆稻草桿，他就坐在席子上開始搓了起來，搓著搓著就有些同事朋友過來跟我爸媽聊天，“二汽在十堰，怕是好遠哦，以后難得回來哦。”“是啊，先要坐一天的汽車到長沙，從長沙坐火車去二汽要兩天一夜，中間還要轉車呢。” “冬梅的工作安排好了嗎？” “差不多吧，可能會去他們那里的汽修廠做會計吧。”……間或會有親朋好友得到消息來看我們，算是送別。爸爸單位里有要好的同事一起送了幅匾額給爸爸，上面鑲刻著“江漢揚帆”四個紅字，那四個字是黃伯伯想的易伯伯書的。媽媽單位里要好的同事則一起吃了好幾頓飯。而我呢，又沒有勞役，又沒有管束，甚至沒有作業(yè)——作業(yè)做給誰看呢？湖北的老師還要看嗎？我就到處找人玩，我和小伙伴們一起比賽乒乓球，她們說她們是湖南隊，而我一個人代表湖北隊，就這樣，我們打起了兩湖友誼賽，后來我們又一起圍著法相巖門口的石獅子拍了合照，以紀念我們童年純真的友誼。
       就這樣，日子很快過去，爸爸用手上的水泡、血泡換來了幾千米長的粗草繩。沒有人幫爸爸，他一個人把那幾件家具用草繩從上到下密密麻麻的綁了圈，又把書籍棉被衣物等裝進大紙箱打好包。終于有天中午供銷社門外的大馬路上響起了喇叭聲，爸爸對了車牌號后，一邊向司機招手，一邊對媽媽喊：“車來了！車來了！”黃伯伯、易伯伯帶著兼明哥哥、易容哥哥幫我爸爸將綁好的大件行李搬上了汽車。稍作休息后，汽車徐徐開動，爸爸坐進駕駛室，向大家揮揮手，黃伯伯點燃了早就準備好的鞭炮，汽車在鞭炮噼里啪啦的響聲里越開越遠，慢慢看不見了。后來聽爸爸的摯友黃伯伯說，他那天心里很難過，回家后還久久難以平靜，他只好出門走走，走到一棵大樹下時，突然看見那種樹上少見的對生的葉子，就想起“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的名句，這才感到有種安慰，心情才終于轉好。
（四）旅途
       爸爸出發(fā)后三四天，打來電話告知一切平安，家具已經(jīng)放在周伯伯家里，他也住在周伯伯家里，現(xiàn)在主要是在做幫媽媽安排工作的事情。再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媽媽收拾好行李后也帶著我離開了武岡。在那天清晨的班車上，我們正式告別了美麗的家鄉(xiāng)——那座云山下資水畔的寧靜古城，開始了我們第一次跨省長途旅程。
       先要去長沙。到了長沙在二叔家休息一兩天，期間二叔帶著小蝌蚪、我媽和我一起去了烈士公園，我和小蝌蚪在一個大花籃里坐著照了張合影。兩天后的早上我和媽媽在月臺上狂奔，連滾帶爬的上了火車，還沒坐穩(wěn)當車就開了。搞得這么狼狽的原因是我們坐的是過路車，上車時間極其短。我跑得幾乎要虛脫，臉色蠟黃，豆大的汗珠從腦門上滴下來，坐在位置上氣喘噓噓了半天才恢復正常?？墒?，這只是難熬的旅程的開始。從長沙到武漢的車是慢車，晃蕩晃蕩到下午才進武昌火車站。出站后，我們又要去簽票，排了好長的隊，終于輪到我們了，可是又出了點什么問題，得去找值班領導處理，于是媽媽讓我站在行李旁，不準亂跑，她要去找值班領導。我心里雖然很不情愿，但也只能一個人守著那個牛仔包站在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上。太陽很大，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媽媽的那二十多分鐘，我就像條初次執(zhí)勤的小獵犬一樣，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誰搭話也不理。媽媽終于回來了，還帶來了個面包，餓壞了的我就狼吞虎咽起來。
       快到傍晚，我們終于擠上了去襄樊的列車，這車還是慢車，在江漢平原上吃勁地匍匐前行。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徐徐的晚風給了我絲絲涼意。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長江，那時的它就是黃色的面孔。過了武漢市區(qū)，我們的列車就在郊區(qū)農(nóng)家后院的菜地間穿梭，我能看見別人家桌上的晚餐，以及一家子圍坐圓桌的溫馨場景，我不由得想著明天什么時候我就要見到爸爸了，爸爸會給我準備什么禮物呢？媽媽也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她也好奇的左看右看。最令我們驚訝的是，好多墳墓都在后院的菜地中間，有些幾乎就挨著糞池，媽媽嘖嘖說，怎么給祖先住這樣的地方。坐在我們對面的是一對情侶模樣的男女，女的長得挺漂亮，但濃妝艷抹，手指甲和嘴巴都是涂得血紅血紅，搞得我媽媽有點不適應。那女的見我可愛幾次想摸我的手或臉都被她欄了回去。他們是從深圳來的，我就突然想起來問媽媽，爸爸之前去深圳干什么，媽媽語焉不詳，大概也是應聘工作的事情。慢車開得不僅慢，而且經(jīng)常莫名其妙的停下來，車廂里彌漫著悶悶的氣氛，讓人很不爽快。就這樣搖搖晃晃慢慢悠悠的，第二天上午我們終于熬到了襄樊。出襄樊站的時候被抓住要我補票，我媽媽一口鄉(xiāng)音無法辯駁，我勇?lián)熑斡脴藴实钠胀ㄔ挀?jù)理力爭——之前，我已經(jīng)替我媽媽出過幾次頭了。她說的話別人總是聽不明白，所以在關鍵時刻，我就跳出來翻譯。那個查票阿姨說：“你去身高線那里量量！”結果我剛夠，然后我就大聲說：“我雖然有那么高但是我很瘦，我可以不補票！”阿姨說：“不行！”我說：“我真的很瘦！我很瘦……”結果還是補了票。
       我們在襄樊火車站挺順利地簽到了去往十堰的票，想著很快就要到十堰了，心情漸漸喜悅了起來。接著在候車室遇見了一群穿著統(tǒng)一工作服的人和我們一起等候去十堰的列車，我小聲地問媽媽：“這些人是二汽的工程師嗎？”媽媽說：“百分之八九十是。”我熱情的看著他們，覺得非常親切，因為我已把自己當成是二汽的一員了。我觀察著他們，他們大都是北方口音，身材高大，工作服穿在身上整潔而又威風，我和媽媽心里非常高興，一種自豪感也油然而生。只是他們在即將上車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禮讓我這個未來的小老鄉(xiāng)，他們高大的身軀將我和媽媽擠開，我的腦袋夾在兩個叔叔中間，十分疼痛，我只有大聲呼叫：“請叔叔們讓一下，我的腦袋要擠爆了！好痛！”可是，沒有人理我。閘門打開，我和媽媽就這樣被人潮擠上了列車，我被擠得幾次腳不沾地，踉踉蹌蹌，幸好沒有摔倒，否則就會被那些威猛的北方大叔踩踏。
        襄樊和十堰挨著，很快，我們下午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我的新家——當時中國最大的汽車城——十堰市?；疖囘M站的時候，我緊盯著站臺看，生怕看漏了爸爸。但因為我們買的票需中間簽轉幾次，所以估計不準我們什么時候能到，爸爸沒有接到我們。我和媽媽只好自己摸索著前進。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媽媽的探路先鋒，誰叫我會說普通話呢？我問別人:“請問去子弟一中怎么走？”問了三個人得到兩種答案，當然按以多勝少的原則選擇。好不容易找到了子弟一中，離爸爸也越來越近了?？墒?，暑假的學校空空蕩蕩，我們去哪里找呢？我和媽媽在操場上遇見兩個人，都說不認識我爸爸（都還沒有正式上班，誰會認識呢），然后匆匆就走開了。我不由得心慌了起來：我們趕了兩千里的路，可是爸爸，你在哪里呢？媽媽帶著我往家屬區(qū)走，烈日下也沒有什么人在外瞎逛，我們也迷茫了，左顧右盼，終于看見了一個年輕的叔叔在一顆樹下閑坐。我走過去，實在忍不住哭了出來，邊哭邊問：“叔叔，你知道我爸爸在哪里嗎？”他說：“你爸爸是誰??？”我說是新調來的教什么課的誰誰誰。他噢了一聲，看我眼淚嘩嘩的流，媽媽站在我身后也很焦急，估計不會是騙子，就說要打個電話問問看。過了一會，他說，他問到了，學校的人已經(jīng)幫我們去聯(lián)系了。我和媽媽感激不盡，并決定在樹下等爸爸。一會，我爸爸就來了，我擦干眼淚跳著撲進他懷里，隔著這么遠的距離，我們一家人又團聚了！
（五）抉擇
       接我們的除了爸爸，還有周伯伯和他的女兒周濤姐姐，他們洋溢著熱情的笑容，將我和媽媽接到他們家里去。在路上，周伯伯說，昨天晚上爸爸就跑去火車站接，沒有接到，走在大街上，看到前面一個剪著短頭發(fā)的小女孩的背影，激動的跑過去大喊我的名字。我說，這叫做父女情深啊。大家聽了哈哈大笑。
       晚上周濤姐姐帶我睡，我睡覺不老實，一下就把腳架到她肚子上，早上她告訴我，我羞得臉通紅，畢竟我是客人嘛，沒想到周濤姐姐說，她很喜歡這樣，說我的腿就像床小被子一樣，蓋著很舒服。這句話完全打消了我的忐忑，從此我在周伯伯家過上了超級舒服的生活。平日有周濤姐姐帶著我到處玩耍，她剛考上大學，這個暑假她太有空了；偶爾還能從周峰哥哥那里拿到新鮮玩意兒，他有個游戲機，我第一次看人打魂斗羅；我還吃了很多冰淇淋，是周伯伯單位發(fā)的，他單位不僅發(fā)冰淇淋、單位還發(fā)肉發(fā)米等等，可見當時二汽的效益多好。
        至于我爸爸媽媽在忙些啥，我不甚了解，他們每天早出晚歸的，似乎又在商量什么。原來我們剛到二汽，湖南師大附中對爸爸的調令就發(fā)到了二叔家。爸爸一開始也很猶豫，但最后他態(tài)度明朗的表示：回長沙。我有點郁悶，才在這里混熟了呢，這里有好多冰淇淋吃呢；周伯伯當然也郁悶，當時爸爸調來二汽，就是周伯伯推薦的，他為爸爸的事出了很多力。但周伯伯十分豁達，作為朋友他尊重爸爸的選擇，后來提議說，走之前我們兩家一起去武當山玩玩吧。
        于是武當山就成了我爬的第一座大山。我們玩得很開心，因為周伯伯一家都是開朗和幽默的人，那是一種很難得的家庭氛圍。我第一次看到了靈芝，第一次去廟里抽了簽，還是個上上簽，里面的字、話我都半懂不懂的，我就大聲讀了一句：“咦，身懷六甲！我身懷六甲啊，這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搞得大家哭笑不得。快到金頂?shù)臅r候，我體力不支實在爬不動了，爸爸就讓我騎在肩上，扛著我爬那些很高很陡的石梯。這舉動又讓周伯伯咂舌，說，你看你爸對你多好！我們在金頂合了很多影，過了幾年，那金頂上的廟居然被大火燒毀，這些照片于是又多了些另外的意義。
        從武當山回來不久，我們就要告別十堰了，周伯伯說：“你們這是帶著家具千里旅游??！”說完爽朗地大笑，就是這樣的幽默和笑聲使我爸爸媽媽從愧對朋友的不安中解脫出來。雖然做了決定，但是又要再度面對未知的一切，爸爸難免會有憂慮，這時周伯伯豪爽大氣的性格影響了爸爸：好男兒志在四方，無論在哪里，去奮斗去拼搏就是了！家具是不可能帶回去的了，它們就留在了周伯伯家，我和爸爸媽媽以及我們的全部家當就是十幾紙箱書和幾大背包衣服。我們坐上了回程的火車，周伯伯一家子都在站臺送我們，火車緩緩的開動，周濤姐姐拼命地向我揮手：“要給我寫信哦！”我很難過，懷里緊緊抱著那個毛絨玩偶，周濤姐姐送的，她對我多好啊，我只能大聲說：“我會寫的！”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十堰。一個月前，我們都以為要在這里扎根呢，可是現(xiàn)在我們居然地還未踩熱就又走了，只留下遠方搬來的幾件家具證明我們曾經(jīng)來過。我看著窗外飛閃而過的鄂西北大地，小腦袋晃了晃，好像一場夢哦。
（六）尾聲
       很奇怪，回長沙的旅途十分順利—居然沒有一個人要查我的票，那時家里已經(jīng)很窮了，爸爸媽媽因為沒有額外的支出而深感高興。九月十三日，我們一家三口風塵仆仆的走出長沙火車站的出站口，深呼吸，這一個夏天的奔波，東西大挪移、南北大遷徙，幾度出發(fā)、幾度離別，現(xiàn)在終于有了定數(shù)。
       新家在湘江西頭岳麓山下，床和桌子是上任住家留下來的，二叔二嬸和小蝌蚪來我們的筒子間吃進伙飯。第二天爸爸上班我上學，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軌道。初來乍到，總有些不適應，何況之前還有幸福的十堰生活作比較。可是過了十多天，事情就不一樣了，我已經(jīng)和隔壁的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交起了朋友，其中一個還來我家吃飯了，我能說長沙話了，我和爸爸媽媽去逛了袁家?guī)X的友誼商店，我班上的同學給我看了她在日本留學的媽媽寄回的照片。這時從家鄉(xiāng)來了個伯伯勸我爸爸回去，說可以做個什么長之類的，我立馬心里緊張萬分，盯著爸爸，生怕他點頭同意。等到了國慶節(jié)，天氣驟然變冷，夏天結束了，我的故事也講完了。
（七）后記
        那是一九九二的夏天。轉眼二十年過去了，那些事，那些人、那些細節(jié)可能隨著時間逐漸模糊，可是那些親情和友情的溫暖，那些逆境時的堅強和忍耐，那些抉擇時的勇氣和智慧，我越長大感觸越深。
       那年夏天我客居過兩個家庭，如果不是他們的熱情接納和細心照料，我不知道我會不會保持這樣開朗和向上的心態(tài)。那年夏天爸爸往返奔波近萬里，跨省調動兩次，住院一個月，換了三個工作單位，如果不是他這樣的拼搏和奮斗，我知道我肯定不會擁有后來優(yōu)良的成長環(huán)境。
       在長沙呆了五年后，爸爸又去了他一直向往的深圳特區(qū)。從家鄉(xiāng)小城到長沙再到深圳，似乎是天意冥冥中指引了我們，但其實是時代的浪潮在推動著我們。要感謝時代給予的機會，它打破禁錮、解放思想，給予人施展才華的自由平臺。那時的神州大地，到處都是改革開放的春風吹綠的森林，而我們家的故事只是這森林里最普通的一棵小樹。這就是時代精神投射在每個人身上的縮影。
       謹以此文紀念那時美好的一切。并鼓勵我們在下一個二十年，繼續(xù)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