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

文圖/都梁記憶

校園桂花樹許多，有八月桂，也有四季桂。

四季桂原本月月開花的，這兩年咋啦？尤其今年，也接近八月才開，開得花潮花涌。只是花香不似八月桂那么浸馨。

浸馨？是我杜撰的，剛剛。

籃球場邊，一溜桂花樹七八棵，只有這株是四季桂。它枝葉稠密，粗略一瞧密不透風，由此三米高的枝葉間筑過蜂巢，和鳥窩。在無惡不作的兒戲校園，居然沒被發(fā)現(xiàn)。這四季桂？年齡該老大了，但枝葉總不舒展。因月月花開所以不高大，所以葉綠色嬌。越是花嬌越是葉綠，星星點點幾?；ㄈ铮Y在墨綠枝葉間，驕奢淫逸。惹得初見者驚喜聲不斷，“你看，大冬天也開的桂花！”

離它較近的兩株八月桂，枝葉疏朗許多。兩年，三年，五年，長得一樣高了，卻沒開過一次？這花，這桂花，應該是傳統(tǒng)青春的成熟邏輯：不到年齡不開花。

離它較遠，中間隔了四五株參天玉蘭，的另一株八月桂，這兩三年長得快長得猛？原因是教學綜合樓洗手間廢水流經(jīng)它根部。而今八月到了，它花開依舊喧囂，但枝葉卻面黃肌瘦。原因是廢水改道，不經(jīng)它根部了。是前兩年水土肥沃枝葉繁華，現(xiàn)在家道中落，而容顏易老么？

四季桂八月桂都較往年開得熱烈，應該與天氣有關。近十多天一直霪雨霏霏，天氣預報說十天之內(nèi)沒有晴天。我倒不信，今天八月初八，今天沒下雨，應該算晴。如果明天晴了，那就有段晴?？傆浧鹦r候娘講過老話許多：

”四六開天不久長“

”擔【單】當起擔一七【尺】，擔不起擔一日“

“七晴八不晴，九日見分明”

重九登高的習俗，就是等著它望遠的。這些老話中的日期，全是按農(nóng)歷算的。農(nóng)歷俗稱”陰歷“。

好多年來，秋冬晴天好長，沒見過幾年下雨。小時候放牛，放學回家吃過午飯，還得吆喝起牛慢吞吞去霍家沖?；艏覜_有點長，坎坎坷坷彎彎曲曲兩里半路的樣子?；艏覜_上面部分叫下山江，下山江占了約半里，我們生產(chǎn)隊有稻田在那。

下山江是云山南麓山澗水下山后第一段，秋雨綿綿的日子，山澗水挾著云山頂峰的低溫，將狹隘山口霧化得3米外看不到人影。霧濃得伸手能捏到水，濃得我們放牛娃的牛绹不敢松手，不敢挽角。如果想牛绹搭牛背放一下，偷空撒泡尿，保不住它5米開外立即惹出禍來：吃了生產(chǎn)隊的作物還好些，偷吃了霍家沖人的可了不得，輕則挨罵重則關牛。牛被關后，回家肯定挨罵，因為屋里人要撮谷賠人家，才放得回牛。那時候的稻谷，是每家每戶填飽肚子的戰(zhàn)略物資。牛雖然是生產(chǎn)隊公家的，但生產(chǎn)隊要給放牛娃工分的。

外婆家一個堂舅媽，自小從隔壁長鋪街上童養(yǎng)媳到周家，見天放牛割草打豬草。那時代也是晴少雨多，秋雨來了，甚至冬雨來了，沒有鞋光著腳。光著腳的童養(yǎng)媳舅媽，她說秋風秋雨冷棲棲，看見牛尿下熱尿拉下熱屎，趕緊雙腳踏在熱氣騰騰的尿屎上，蹭三分鐘熱度的幸福。所以，在娘舅一輩傳下的老話里，常常是饑寒交迫的文字：

”四月八，凍死毛毛鴨；五月五凍死老黃牯“

”七月半，放牛伢子傍田磡“

山里娃山底娃，只要太陽落山，為躲避傍晚自上而下陰冷的山風，單薄的背脊喜歡靠在梯田的土磡上，土磡上儲存著日落前的溫暖哩。山里人山底人，他們說，人死的時候，最后一陣寒意直逼心臟時，如尖刀剜心?？梢姾馇泄遣攀巧鹣鐣r的真實感受！但是經(jīng)歷了徹骨寒意的舅媽們，跟冬小麥一樣，來年抽穗楊花果實累累。

過了好多年晴多雨少，今年雨這么多，很不適應。但比較“年年有個爛九月，十月有個小陽春”的年代，這根本不算。爛九月的年代，好想起“階級仇民族恨”文章里必不可少的句子，“在那暗無天日的舊社會……”。這話聽多了，甚至寫多了，居然以為舊社會真的是沒有太陽的！我親舅媽被安排在”階級仇民族恨“憶苦大會上發(fā)言，訴著訴著訴到新社會了，干部們聽著“不對勁”，趕緊要她下去。現(xiàn)在，長鋪里還有一句地方俚語，”大奶嫂不訴苦：越訴越惱火！”大奶嫂就是我娘親舅媽。我娘和我舅舅就倆姊妹，本來有兩個舅舅的，大舅沒成家就在國共戰(zhàn)爭時期被迫當兵去了，一直沒歸。小舅與舅媽生養(yǎng)大六個兒女，現(xiàn)在表姐表妹表兄表弟繁衍后代數(shù)不過來。

月桂還是開得早，開得疲。是季節(jié)多雨讓它不敢恣意？而這株八月桂，雖然久雨，但八月到了，加上今年閏四月，就急不可耐開了。開得那個熱烈，在雨中也櫻花般團團簇簇。

下課鈴響了，頂了教案夾我沖過綜合樓去，密織的雨絲融解不了的花香，掠過鼻翼，直勾起內(nèi)心另一種嗅覺記憶：仿佛裹挾了秋辣椒血醬鴨的氣息，一并撲來。

秋天的辣椒有不同的味道，秋天的生姜也是成熟的味道，秋天的鴨肉也有風干的氣息。

八月桂，蘊藏了整個四季的能量，以花的形式綻放。它奔生命而來，所以竭盡全力。看著八月桂焦黃的葉子，其實哪一種花朵都是背著衍生后代的重任而來。旁邊四五株玉蘭樹，四五月開花：花朵如盞如盤，顏色若蘭似玉；而葉片卻非常憔悴，疲累無比。它殫精竭慮，填補缺少爛漫的五月。才獲取玉蘭這個美麗名字！

在我有限的知識里，除了看到結(jié)子的桂花樹，這開花不結(jié)籽的八月桂是否也承擔傳宗接代的重任呢？但它奔放地開了。另外還有一種扦插繁植的桂花樹，是不是它，不知道。

“牡丹花大空入目，棗花雖小結(jié)實成”

“柳樹開花無結(jié)果”

這些都是老話。柳樹開花雖然不結(jié)果，但柳樹可以扦插繁植。看來人類的繁殖也靠扦插了，不需開花。開花也沒用，那花是用來炫耀生命的，不是延續(xù)生命。

秋雨綿綿的校園，看著月桂，想起吳承恩“蟠桃園”的詩句：

“時開時結(jié)千年熟，無冬無夏萬載遲”

“夭夭灼灼，株株顆顆”

這不分春夏秋冬的月桂樹，仿佛看到了結(jié)局。

2020年9月25日記于武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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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梁記憶：本名黃家冰，字水平，世居武岡南鄉(xiāng)，自由撰稿人，酷愛書法。命理學判定為火命，所以名字里有冰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