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八爺是食堂工友，那時教工食堂只有他一個廚師。97年我分配到秦橋中學(xué)的時候，他四十開外的年紀(jì)，中等個子，皮膚古銅，瘦瘦的。大家都稱他何師傅，只有年紀(jì)大的老教師才叫他谷八爺。

人稱八爺，估計不是因為排行老八，也不是因其才高八斗，據(jù)他的酒友周孝和說過--當(dāng)然是笑話啰--你看他眉毛是八字，胡子是八字，眼睛一瞥也是一個八字，不叫谷八爺叫什么呢。這當(dāng)然不是由來，誰的眉毛不是八字呢。老一輩的人說谷八爺在秦橋中學(xué)是資深工友了，大家隨便叫他谷八爺，這名字響亮，似乎還有點霸氣，就約定俗成了。

谷八爺是臨時工，是學(xué)校聘請的，與當(dāng)時的代課老師一樣。他負(fù)責(zé)教師食堂的采購與一日三餐。那個時候交通與生活條件都很差，黃沙坪要碰上趕場才有城里人送貨下鄉(xiāng)，平時就是在小商店里購物，印象中我們食堂的菜食是比較單調(diào)的。早餐一般是水豆腐，中餐多為辣椒炒肉，晚餐不太固定，遇上什么吃什么。東西難買，谷八爺愿意跑腿，他偶爾買鵝鴨與大草魚回來。有些老師就說谷八爺會打算盤，老師的工資吃了飯就完了。初來乍到，我不了解學(xué)校的管理情況，只要吃得好，哪里管花費(fèi)呢。聽說谷八爺每月工資只有180元時，我心里還是特別同情他的，畢竟起早貪黑不容易。

因為手藝好，谷八爺在秦橋中學(xué)做了很多年工友。我離開秦橋以后他還在那里，他何時離開學(xué)校的，我沒有關(guān)注。一次在武岡南站遇上了他，匆匆忙忙打了個招呼，年歲大了，比以前更黑瘦了，頭頂稀疏。他說進(jìn)城方便了，來城里買些東西。我見他大包小包提了好幾個，額上汗涔涔的，問他現(xiàn)在在家干些啥。他嘿嘿說身體不好，在家里做些雜七雜八的事，人老了打不動工。匆匆?guī)追昼?，沒多少寒暄，上了車，他從車窗伸出頭來，喊了句：“陳老師，有空來秦橋看看?！比缓蟪覔]了揮手。

谷八爺?shù)膹N藝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谷八爺?shù)牟窕痫埧胺Q一絕，尤其是燜得黃爽爽的鍋巴，嚼起來又香又脆蹦，實在是大快朵頤的享受。谷八爺告訴我，鍋巴的吃法很多，弄點油夾點素菜嚼起來與陜北的肉夾饃有得一比。我喜歡嚼鍋巴，就是從秦橋開始的。

谷八爺煮幾十個人的飯，從不見燒鍋，他手法嫻熟，火候把握恰到好處。他用竹筐子把米淘洗干凈，用大木桶浸一個小時左右。房鍋里的水開了，他把浸泡的大米放進(jìn)去，用水瓢抄底翻攪，使鍋里的米受熱均勻，待到水再次沸騰，三分鐘后退火，蓋鍋蓋，文火燜半小時。這樣煮出來的米飯，格外香，且鍋巴爽脆，成色漂亮。谷八爺見我喜歡吃鍋巴，開鍋之后他常常給我留一塊放到一邊。

紅椒炒肉，這個湖南人最熱衷的菜，谷八爺也是十分拿手的。有一次上午沒課，陪谷八爺去黃沙坪走了一趟，我是去購物的，一路隨行。谷八爺說今天中午紅辣子炒肉。我說這個菜太傳統(tǒng)了，不需要技術(shù)含量。他嘿嘿一笑，說道：“別小看這道菜，難炒的呢。不管什么菜，先在于食材好，新鮮。辣椒，蔥蒜要新鮮，肉最好是前腿肉，要不就純五花肉。四川人喜歡料酒耗油生抽樣樣放，我不要的，連味精都不要。”那天運(yùn)氣好，既買到了前腿肉，也買了上好的五花肉。賣肉的達(dá)師傅對谷八爺贊不絕口，稱他是大廚師。

飯鍋蓋上鍋蓋之后，谷八爺就開始燙五花肉了，清洗了之后切成薄片，我給他燒柴火，滾燙的鍋里加入一瓢菜籽油，沿著鍋壁巡回幾圈，冒出青煙，五花肉就快速下鍋了，兩分鐘后前腿肉與大蒜頭倒入鍋里，翻滾幾個回合，加入紅辣椒。谷八爺一聲吆喝：“小陳，退火。”我趕忙抽出部分柴火，只見谷八爺雙手握鏟，上下翻飛，變戲法一樣看得我大喊“了得，了得”。谷八爺說肉要入辣椒味，不能大火，待下噴米酒時再回柴。他吆喝一聲“加火”，我把灶里填了些干柴，見火勢正旺，谷八爺?shù)谷胍黄棵拙?，快速攪拌幾下，立馬蓋上鍋蓋，兩分鐘不到就出鍋，加上蔥白與蔥花，那個香啊，絕對讓你垂涎欲滴。

谷八爺手藝是杠杠的，大家交口稱贊，這是學(xué)校舍不得他的原因。

谷八爺愛酒，他的酒友比較固定，就是老周與林老。老周是遠(yuǎn)近聞名的酒鬼，一日三餐不離酒，號稱秦橋酒神。林老愛酒，沒有老周的癮大，他有文藝才華，喜歡逗樂子。他們?nèi)艘驗楣餐膼酆?，常常在晚上要幽會一場。中餐或者晚餐，乘人不備之時，谷八爺就下狠手重重舀一瓢，留著夜間八九點鐘時下酒。時間久了，有老師就懷疑谷八爺做手腳，告訴校長說生活費(fèi)高就是因為我們吃三餐，有人吃四餐。沒有直接證據(jù)，校長睦二也沒辦法，更何況酒鬼老周喝高了誰都敢罵的。

現(xiàn)在想來，谷八爺?shù)男袨檫€是可以理解的。那個時候?qū)W校條件實在太差，辦公室一臺電視機(jī)收不到幾個臺，那時也沒有多少娛樂活動，中年半截的教工除了晚上喝點小酒，似乎也沒有其他可干。老周有嚴(yán)重酒癮，幾年前病逝了，林老七十好幾了，據(jù)老同事說他身體很不好。谷八爺呢，有幾年不見了，前不久聽聞他的腿腳不靈便，生活過得并不樂觀。

二十多年過去了，回首往事，歷歷在目。有的很遺憾早早離開了我們，尚有健在的也躲不過疾病纏身，晚景凄涼。谷八爺留給我的記憶，是永遠(yuǎn)爽脆的鍋巴與色香味俱全的紅椒炒肉，但愿他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