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書的回憶

回憶與書的緣分，大概要追溯到那一本64開本的《三氣周瑜》的小冊子。

那是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一個叫唐光第的老師在簡陋的辦公室門前坐著，聚精會神地看一本書。我走近去，湊在旁邊也看了起來。原來，書是寫周瑜的故事。這時，我便想起父親不時說的“孔明三步一計，周瑜一步計”來。一步三計的周瑜，為什么斗不過三步才一計的孔明，是我早就想知道而才讀過兩年私塾的父親，卻無法讓我解開這一疑團。我想，唐老師手中的這本書大概是可以解開這個疑團的。于是， 我伸長脖子在他身后看，連上課的鈴聲響了也沒聽見，還是唐老師提醒之后我才戀戀不舍地進了教室。那以后的兩節(jié)課，老師說什么我一句也沒聽見，一顆心還在唐老師的那本《三氣周瑜》上。

放學(xué)的時候，唐老師叫住了我，把《三氣周瑜》借給了我。我是一口氣讀完的。盡管書里還有許多不認(rèn)識的字，但書中的人物、情節(jié)還是把一個鄉(xiāng)里伢子給俘虜了：世界上竟然有這么好看的書！

《三氣周瑜》把我也“氣”住了，從此以后，凡是只要能弄得到的書便要讀上一讀。那時，家里極窮，只有那么一盞如豆的小桐油燈照著母親剁豬草、喂豬或干別的家務(wù)事。等母親干完家務(wù)事，燈也就休息了。因此，母親點燈干家務(wù)事的時候，我是絕對不出門與小伙伴們玩的，總是捧著書跟著小桐油燈打轉(zhuǎn)，從灶臺轉(zhuǎn)到豬欄房一步不離，每每會惹得母親發(fā)脾氣。倒是父親極理解自己的兒子，也常常為兒子沒有燈看書而內(nèi)疚。后來，他終于為兒子找來了“燈”——從山上砍回好多松膏，破成細(xì)條，點燃了插在一塊蘿卜上給我作燈用。盡管松膏燃起來后濃煙熏眼弄得我至今還像孫悟空一樣怕煙火，但我為父親的發(fā)明很是激動了一番。

借書看漸漸地滿足不了我的需要，我盼望有屬于自己的書。指望家里拿錢來買書是不可能的，太窮。但是，我怎么能沒有屬于自己的書呢？

第一次買書，仍然是《三氣周瑜》，不過是連環(huán)畫而不是唐老師那種64開本的小冊子。那是三年苦日子的一年春天，家里沒飯吃，湊了兩塊多錢讓我進城去買蘿卜當(dāng)飯吃。臨走前，母親特意交代我，可以用其中的三角錢買點東西吃。因為我們家離縣城有三十八路，來回不吃點東西肚子會餓的。進了城之后，首先吸引我的是新華書店。目光盯住《三氣周瑜》時，我抓住錢的手在口袋里起碼抖動了上十回。最后，我還是決定犧牲買東西吃的錢買書?！度龤庵荑ぁ返搅耸?，似乎肚子也不餓了，居然空著肚子挑了三十來斤蘿卜走了三十八里路，回到了家。遺憾的是被母親懷疑了一通，怪我亂花錢，后來是同去的小伙伴作證說我沒吃一分錢的東西才算作罷。記得當(dāng)時父親用粗糙有力的撫摸我的頭時，我掉了兩串很長很長的眼淚。

這以后，我決心自己湊錢買書。放了學(xué)去放牛的時候，我就挖土藥材譬如香附子、土黃連之類，甚至不顧土蜂蜇人去摘蜂窩?；蛘?，下河去抓魚蝦賣。賣到了錢，是要交給母親的。我便從中幾分一毛地預(yù)先藏起來不讓母親發(fā)現(xiàn)，搞自己的“小金庫”。

用自己的錢買的第一本書，是《林海雪原》。那時我已讀高小了，聽我的語文老師周錫季先生講過楊子榮智取威虎山之后，湊足了錢買的。買回來之后，在小伙伴中間很是神氣了一回。

最讓我難忘的是有一年的元宵節(jié)。那一天，我戴著一頂棕斗笠，告訴父親說是到姐姐家去玩，一個人偷偷地進城去買書。當(dāng)時，身上至少有四五塊錢，很了不起的。我興奮而又激動地趕到縣城時，已是下午時分了。不知是要過元宵節(jié)還是別的原因，新華書店關(guān)門了。沒辦法，只好花了五毛錢在一家旅社住了一晚。誰知道，第二天居然下起了雨夾雪。我擔(dān)心弄壞了鞋子回家不好交代，便打著赤腳去了新華書店。不幸的是，這一天書店關(guān)門不營業(yè)。這可真難壞了我。好不容易湊了點錢，好不容易來到縣城，卻碰上這么多的磨難。我不甘心離開，便在新華書店門來回轉(zhuǎn)，還不時地往門里窺探。也許是我戴一個棕斗笠，打著赤腳還不時地往門里窺探的緣故，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近前問我干什么。那真的是我最走運的一次，這個人居然是書店的。但是他不是管書店門市部的，而管倉庫的。也許被我雨夾雪打著赤腳進城買書感動了，聽我一說，他打開門，將我?guī)У絺}庫里讓我挑了幾本書。當(dāng)我選擇了《晉陽秋》等幾本書離開書店時，幾乎是狂喜地在回家的路上奔跑起來，以至于赤腳踏在布滿沙礫、雪粒的泥漿路上也不覺得一絲兒的疼痛。

到我進入高中讀書的時候，我已經(jīng)很有一些書了，光長篇小說就不下三十部。如《林海雪原》、《紅巖》、《野火春風(fēng)斗古城》、《創(chuàng)業(yè)史》、《紅旗譜》、《晉陽秋》之類，幾乎都有。遺憾的是，當(dāng)時正逢上“四清”工作隊進村，說是要建立大隊圖書室，動員我學(xué)雷鋒，將書獻出來，我居然積極得將上百本書統(tǒng)統(tǒng)獻了出去。讓我沒想到的是，那些書后來基本上都被我的父老兄弟們用去卷喇叭筒煙一張張吃進肚子里去了。至今想起來還很有點對自己過于積極憤憤然。

由于愛書的緣故，于是也就喜歡上了作文，也常常得到老師的表揚。能讓我自豪，至今還在家鄉(xiāng)很被人贊賞的是，我小學(xué)五年級時參加全縣小學(xué)生作文比賽獲得了第三名，獎了兩本書，一本叫《卓婭和舒拉的故事》，一本叫《鐵木兒和他的隊伍》。我讀書的學(xué)校是一所簡陋的民辦小學(xué)，教室是古老的祠堂改的。這樣的學(xué)校能有學(xué)生得全縣作文第三名？縣教育科的人不相信，派人到我們學(xué)校來調(diào)查，查看我平時寫的作文。那時，我寫作文時一篇文章能用完一個小作文本。來檢查的人發(fā)現(xiàn)我寫一篇作文能用完一個作文本，才相信了。教我們語文的周錫季老師告訴我，得第一名的是烏鴉井小學(xué)的，第二名是武師附小的。說起來還真有趣，高小畢業(yè)之后，得第一名的聽說家庭有什么問題，沒被中學(xué)錄取，我和得第二名的都考進了武岡二中，并且都分在初三十班。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位女同學(xué)，叫錢蓮云，是武岡縣城東門口城門去化龍橋的那條街上的。

總之，書改變了我人生許多的東西，也讓我的人生多了許多也許別人沒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