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子放了寒假，疫情期間一直不敢?guī)ル娪霸嚎措娪?，之前的忙碌成了現(xiàn)在的奢侈，于是宅在家，晚上看了二部電影：《樹上有個好地方》《留夏》。孩子一邊看一邊問我：爸爸，你們小時候上學是不是也是這樣的？爸爸，小時候你們是不是在農(nóng)村也特別開心特別好玩？

  孩子的提問，讓我翻出那些在手機沉底的泛黃照片，記憶是一個奇妙的東西，滿腦子的畫面，在串燒歲月，時光軸回到31年前，我走在田隴上，父母遠在海南，在外婆的陪同下我興奮地背著書包去上小學，里仁小學坐落在渠道廟里，之前這是一座廟，后來改成一所小學，屋檐的角上，還有高高的墻上，都能看到有色彩的菩薩和仙女粘在上面，小學外墻邊有個烤酒的大爺，人稱羅八爺，他釀的米酒，方圓幾十里都知道，真是好酒不怕巷子深，我時常很好奇，為什么米在鍋里，怎么沿著竹管子滴出來的就是酒，我還偷偷地去嘗過酒渣，真的難吃，后來才知道是喂豬的。趁八爺不在，放學經(jīng)過他門口，我偷偷進去嘗了米酒，味道澀澀的，還有點沖，馬上吐了出來，幼小的心靈不知道大人們?yōu)槭裁春眠@口米酒。不過米酒那個氣味，我聞著特別舒服，就像我聞到了氣油味兒，恨不得上去喝一口，芳香迷人。

  學校所有的一切對于我從未上過幼兒園的孩子來說，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這真的是啟蒙，我規(guī)矩地坐在舊木凳子上，書包的背帶套在桌子的角沿，課桌上刻了些字和畫了一些小人，進來一位長發(fā)的圓臉女老師，迷人的微笑，她是我的班主任和語文老師周老師，是我的第一位學校啟蒙老師。那個時候我特別聽老師的話，總是很早去學校，總能回到家趕緊做作業(yè)，所以一年級總能名列前茅，很快成了一名光榮的少先隊，回到家，晚上了還不肯解下來紅領(lǐng)巾，那不僅僅是一份榮耀，也是孩子的另一個身份和驕傲吧。

在那個年代，煤油燈是我們晚上的標配，才16歲的五姨，晚上要扎鞭炮掙錢，她總跑到我跟舅舅的房間，說：我看了很多好電影我講給你們聽。開始她說的都是一些搞笑的劇情，我跟舅舅在床上笑得前翻后仰，我們笑完，五姨的鞭炮也扎完了，但五姨的搞笑故事，時常像回鍋肉，回鍋幾次也乏味了，我與舅舅也聽得像念經(jīng)，我們聽著聽著睡著了，結(jié)果五姨也講著講著睡著了，鞭炮掉在火柜里，一聲聲巨響，把我們從美夢中震醒。五姨知道我們膽小后，改變了策略，晚上竟講些鬼故事，什么白胡子老佬，什么無頭僵尸，什么披發(fā)野鬼，我跟舅舅摟在一塊，聽得直發(fā)抖，都不敢入睡，五姨見我們都睡不著了，把鬼故事講得更重口味，扎完鞭炮，她卻扎進我們的被窩，原來她也入戲太深，被自己嚇到了，深夜不敢回自己的閨房了。

  二年級的時候，教我們的語文是蔡老師，她講的課特別繪聲繪色，惟妙惟肖，我至今記得她講得大公雞那篇課文，以至于每次見到大公雞，我都會想起蔡老師。她在課堂上裝公雞打鳴，演繹公雞走路的樣子，還有公雞的神氣活現(xiàn)，都特別像。

  二年級暑假，父親千里迢迢從海南回來接我去海南，見到我的那一刻，我剛和小伙伴們從燒磚的窯洞里爬出，我穿著一件只有二顆鈕扣的黑染了白，黑白相間的短襯衫，風一吹，肚皮和肚臍眼就露了出來，父親掀開我的衣服，里面有很多用藍墨水鋼筆字，最亮眼的是：左青龍右白虎，然后很多很多名字記在上面，我們剛從窯洞里拜完把子，窯洞結(jié)義，歃血為盟，但大家都怕疼就不割手指放血了，最后決定在窯洞里撒尿，一起解帶露鳥，撒尿在一塊窯壁上，以示齊心。父親見我這般模樣，一記耳光響亮響起，整個人面前星星閃閃，耳朵嗡嗡作響，十多分鐘前的各位兄弟在窯洞的宣言：有難同當有福同享，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這幫兄弟見我挨打受皮肉之苦，竟無一人挺身而出，都是視而不見，或是逃竄無影無蹤。回到家了，咬牙洗干凈身子，特別是那記在肉皮上的名字，咬牙切齒，淚流不止，不是父親的那記耳光疼，而是左胸上的一塊地方刺痛，那眼淚一直滴滴滴。忘了江湖情義，忘記那個窯洞里的豪言壯語，登上那個市際班車，趕上綠皮火車，又上了輪船，我去了海南，開啟另一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