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冬,母親和父親在交往三年后終于喜結(jié)良緣了。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母親的命運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了改變。
在父親只有兩歲時,他的親生父親便病逝了。迫于生計,祖母只好帶著父親改嫁。在那時封建思想還很濃厚的鄉(xiāng)村,父親的命運是可想而知的。聽說父親上小學(xué)時成績非常優(yōu)異,可祖父認為父親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怕將來父親有出息了就不認他了,絕然不再送父親上學(xué)了。失學(xué)后的父親,只好背井離鄉(xiāng)地去掙錢。成家時,因祖父及其兄弟都認為父親是外姓人,便把最差最遠的田地分了點給父親,住房就是在祖父家堂屋的角落里用兩塊門板擋住鋪了一張床,床旁邊用兩個土磚支架著一口破鍋,這便是父母的家了。
1981年10月我出生后,那一巴掌大的地方再也容不下一家三口。父母便決定建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房子。然而,這個決定卻遭到了院子里人的反對,因為他們認為父親不是他們院子里的人不能占用他們的地。祖父也一直保持著沉默,不肯出面幫父母說一句話。經(jīng)過父母的多次衷求,院子里終于答應(yīng)了,但不許我家占用好地,要建也只能建在村后面的一個高坡上。由于缺乏經(jīng)濟,父親只好去外面打工掙錢,建房的前期工作都交給了母親。那個高坡就在山腳下,地勢高得嚇人了,母親只得每天用肩膀一點一點地將土挑走一些,可經(jīng)過幾個月的努力后,地勢還是還很高,房子建后好,站在院子前面看我家還像是在半山腰上。因此,我家不管是去井里挑水還是去田地里干活,都要走上幾十米的一個高坡才能到家??梢娔赣H這一生付出了多少辛勞!記得有一次母親無意中提到那年建房子時,有天傍晚突然之間下起了狂風(fēng)暴雨,才做好沒有干透的磚塊還在那個高坡上,如果長時間淋上雨的話,那么所有的磚塊就會又成泥土了。母親什么也顧不上了,只得沖進風(fēng)雨中抱著稻草從院子里往高坡上跑,一趟一趟地來回跑,用稻草一點點地去把磚塊蓋好。磚塊又是一層層碼得很高,矮小的母親只好墊著腳把稻草舉得高高的才能蓋上。一個人從傍晚一直忙到深夜,其間,卻沒有一個人來幫忙。母親經(jīng)過了幾個小時的勞累和雨淋,心里還害怕著,自然就生病了,盡管生病了,還得照顧年幼的我,還得繼續(xù)操持著所有的農(nóng)活和家務(wù)。每每想起母親無意中提到的這件事,我的淚水總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內(nèi)心無比的痛苦。
1983年10月,我妹出生了,家里的經(jīng)濟更加結(jié)據(jù)了,父親只得長年累月的在外打工。家中的一切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母親肩上。母親即要干婦女們要干的活,也要干男人們要干的活。那時,農(nóng)業(yè)又是相當(dāng)重要的,如果田地里沒有點收獲,那么連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了。可我家的田地又是院子里最差最遠的,付出自然就會更多,母親不得不早出晚歸。中途還得回家照顧我和妹妹。有時出去干活時,也只好帶著我們。把我和妹妹放在旁邊的草地上坐著,用衣服遮住太陽光線。有一次,母親只顧著干活去了,一時沒有注意,妹妹就朝著母親的方向爬呀爬,有株辣椒樹斷了一個枝節(jié),是尖尖的,妹妹剛好在那兒摔倒了,那個尖尖的枝節(jié)把妹妹劃傷了,鮮血直流,把母親嚇壞了,傷的地方實在太危險了,離眼睛只有半粒米那么遠,母親當(dāng)時抱著我們就哭了。后來母親說,如果是刺入妹妹的眼睛里,那么妹妹這一輩子就毀了,那可怎么得了!母親說時喉嚨都咽哽了。就是現(xiàn)在,還能看出妹妹眼睛旁邊那道長長的傷疤!
由于沒有男孩,祖父強迫父母再生一個,1987年11月弟弟出生了。當(dāng)時計劃生育是很嚴的,弟弟的出生自然罰了不少的錢,這樣更加重了父母的負擔(dān)。祖父強烈要求弟弟跟他姓(因為祖父沒有親生兒子),不能跟父親姓。他不僅要給弟弟取名,還強烈要求把弟弟寫進了他的家譜里。當(dāng)時,父親是不同意的,可母親說,盡管祖父不是父親的親生父親,可畢竟也是養(yǎng)大父親的恩人。俗話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何況是養(yǎng)育之恩呢。再說了,兒子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管他姓什么還是你的。母親的豁達讓父親讓步了。最后同意了祖父的要求。可盡管是這樣了,祖父除了對弟弟好外,其他方面卻沒有太多的改變。在他看來,只有弟弟是他的骨肉,而我們自然還是外人。
也不知為什么,小時候的家鄉(xiāng)總是年年鬧旱災(zāi)。而我家的田,每一處都得去放水才能救下。白天母親是沒有時間去放水的,就算是有點時間,院子里的人也不會把機會讓給母親,母親便只好在晚上去放水了。母親每次去放水,一去基本上都需要一整夜,因為每塊田都需要放水。記得那時母親放水去了,我?guī)е妹煤偷艿苋齻€人在家,由于我家在最后面,緊挨著山,我們心里總是很害怕,可我又是老大,自然要給妹妹和弟弟裝膽。因此,不管我心里有多么地害怕,我總是帶頭唱歌,想讓歌聲來趕走恐懼,等到唱累了,妹妹和弟弟也就睡下了。而我的心里還是很害怕的,幾乎每晚都是帶著恐懼入睡。母親也會時不時的回來看看我們,怕我們有什么危險或有什么需要?,F(xiàn)在想起來,在心里真的為母親感到辛酸,一個二、三十多歲的婦女,深更半夜地在外面放水,心里還得時時掛念著家里的孩子們,一有機會就得跑回家看看。
盡管在那樣的家庭背景和經(jīng)濟條件下,母親還是堅決要送我和妹妹上學(xué),因為母親堅信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為此,便遭到了院子里人的嘲笑和惡言相譏,母親并不在乎別人怎么說,一如既往地堅持著自己的決定。現(xiàn)在,盡管我和妹妹的出息并不大,但至少我們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工作,離開了農(nóng)村,安家于城市了。上次回家問母親,問她有沒有后悔為了送我和妹妹上學(xué),多付出了幾倍的艱辛。母親微笑著說:只要你們過得好,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隨著時間的逝去,祖父慢慢地老了,也種不動他的田地了,便都交由母親來種,每年到收割的時候祖父先去田里挑最好的,再去曬谷場上挑最好的,重量也比院子里其他老人家的多,別人家稱兩百斤或三百斤,母親給祖父稱四百斤,稱好后母親再把谷送到祖父的倉中,到了需要打米時,母親便去幫他打好。每每別人對母親說:他年輕時那樣對你們,這樣的父親你們還認他做什么呀?可母親總說:祖父命也很苦,都是苦命的人才都走到了一起,都不容易,要互相體諒、互相關(guān)心。記得那時祖父時常掛嘴邊便是:誰說養(yǎng)兒不如親兒,我這養(yǎng)兒勝過你們大家的親兒,接著,便又唉聲嘆氣地說些對不起父親母親之類的話,常常在母親面前懺悔自己當(dāng)初不該如何如何,而母親總是寬容地笑笑說:過去的事都已過去了,就別去提它了?,F(xiàn)在您們也老了,就好好享幾年福吧。祖父臨終時,拉著母親的手一個勁地說對不起!叫母親原諒他!還說母親是天底下最好的兒媳。
如今,才五十二歲的母親,由于長年的辛勞,過早地衰老了。頭發(fā)白了,臉上長滿了皺紋。怎么看都不止五十二歲,倒像個六、七十歲的人,而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妆闶菫榱诉@個家?,F(xiàn)在,母親還在操勞著,她說弟弟還沒有成家,哪能就什么也不做了,還不到享清福的時候。此時,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心里祈禱:愿母親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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