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奶吃雞

九十六歲的三奶自知天年將滿，心里卻還有一個愿望：就是在壽終正寢之前想吃一只全雞。按她自己的描述是將一只全雞燉爛放些胡椒粉，不走外水，一個人吃。

三奶在她九十六年的人生中，是沒有獨立吃過一只全雞的。甚至于雞身上那些好一點的東西如雞腿、菌子、胸子肉都沒有嘗過。她能夠吃得到的就是背脊骨、雞頭、雞屁股等。

三奶是我們院子里坐月子最多的女人，她一共生了十二胎，養(yǎng)活六個，三子三女。三奶嫁給和成時，和成家是住茅房的。生大兒子老八時連雞蛋都沒吃了一個，何談吃雞。后來接二連三的生產(chǎn)孩子，她生二兒子一滿時吃過一只雞，可這只雞還是三奶娘家二哥從別人雞籠里偷的。

其實那時候三奶家里就有六口人了。吃這只雞時，好東西都讓給了孩子和婆母，三奶只吃了幾塊骨頭和兩三匙湯。那算是三奶坐月子吃過的唯一一只雞。后來接二連三的生孩子，到生元滿時連飯都沒得吃了。

男人和成力大無窮，但只能做些賣力氣的活。主要是砍柴賣度日。一擔柴三百斤老秤，能賣兩升米，基本是一天維持一天的生活。

三奶每夭折一個孩子，都要哭上數(shù)十日，眼睛經(jīng)常是浮腫的。人們又開始叫他尿泡眼，由于長期哭泣和睡眠不足，雙眼內(nèi)布下了血絲。小時候我們院子里的小孩都稱她為紅眼睛鬼。我記得被三奶追了好多次，追不到就到家里告訴父母，我們少不了挨一頓罵或打。所以我們這些小孩卻恨死三奶，最頑皮的貴龍常常做短命事，一次三奶煮了飯，去園里摘菜了，貴龍趁機把鹽罐里的鹽統(tǒng)統(tǒng)放進飯鍋里。和成回家吃飯咸得進不了口，于是就怪三奶，兩老口便由舌戰(zhàn)到武力沖突。三奶好幾次便打得頭破血流。

三奶死的那年是文化革命的第二年，那時想吃雞比較難。老八也老了，而且是五保戶。元滿因與一個女人通奸，犯通奸罪在獄中，只有一滿家養(yǎng)了兩只生蛋的母雞。一滿向老婆討?zhàn)埩巳炷靡恢浑u給母親吃，老婆就是不答應。

眼看三奶一天不如一天了，口里總是念叨著想吃一只雞。一滿見母親在離世之前最后一點愿望都達不到，心里很愧疚。一滿是三奶化費最多心血的兒子，小時候波雜，三奶到處延醫(yī)請藥，好不容易才養(yǎng)大成人，想起你母親的苦難人生，一滿流淚了。

眼看著三奶快不行了，舌子代了，但還在喊雞雞雞。

晚上半夜時分，一滿到對門劉家偷了革委主任家一只雞，又燒水殺了，按照三奶的說法，挖了腸肝肚肺，剁了腦殼去了爪子。把一只全雞燉了?？呻u剛燉爛，一滿去床頭看母親，卻叫不應了。三奶去了，一滿哭著，?著：媽媽呀媽呀，全雞燉爛了，你卻沒有嘗到就去了……

三奶還沒下葬，沒有壽木，一滿到處借錢。

隔壁積極分子根巴把一滿偷雞的事告訴了革委會主任，一滿以盜竊罪被抓走了。

我們隊的隊長過意不去，用他老母的壽木給了三奶，派了十多個勞力讓三奶入土為安。

聽說那只雞是一滿老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