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五之死(上)
1972年年底到了,馬上就要迎來1973年的春節(jié)。
工廠因運行不利,從六月原始開車至年底,半年時間不到就停車了。
年前放假回家,和老五玩了幾天。院子里比往年清靜了許多,一起長大的朋友十多個人,有的進了工廠,有的下了農(nóng)村,熱鬧的場景不再,使人不覺平添幾分傷感。
臘月二十九這天,突然想起有些東西沒帶回來,只得滿院子借自行車,借好車,己近黃昏。
老五見我要去廠里帶東西,說也要去拿點東西,忙騎了他三哥的自行車,與我一同出發(fā)。
老五去年因病留城,我進了化肥廠,我從新化回來后,他找我要我?guī)兔θS里做小工。我找廠領導費了一番口舌,他終于進了廠,在最臟最累的煤球車間做小工。
老五身高一米七多,比我高出一個頭,他皮膚黝黑,不善言辭,因病很是自卑。
他對前途沒半點希望,認為這一生完了,沒有哪個單位會要一個癲癇病人,也沒有哪個女子會嫁給一個沒有工作又患有癲癇病的人。
我常勸他想開點,或許哪天這病就不治而愈了呢。又奇怪地問他,為什么不去醫(yī)院看醫(yī)生治病。在我的印象里,他從沒看過病,吃過藥。
老五說這病難治,家里又沒錢,怎么看醫(yī)生。
倆人從院子里出發(fā),向南出三元宮巷,經(jīng)河灘坪至玉帶橋,上了去化肥廠的大馬路。一路,時而他前,時而他后,時而并排,邊騎車,邊聊些生活的話題。
他說家狗自進了漣鋼以后,變了一個人,眼高了,瞧不起人了,再也沒有以前親熱了。又說能勇還算好,在邵陽造紙廠不時地來封信,算是沒有忘記以前的友情。
家狗和能勇都是前年招工進廠的,離開家鄉(xiāng)的那天,我和老五都前去送他們。一個院子長大的人,又是同宗同族,自然從小親密無間,分別時自然不免一陣傷感。
冬天的風很冷,好在是晴天,我倆騎車過了黃木沖,上了馬家巷后長坡,到了龍溪鋪太陽已下山了。
一抹殘霞映在老五的臉上,閃出一絲怪異的光,我心一顫,再望一眼,那光不見了,只是他的臉顯得更加陰沉。
在平坦的路段,我倆并排前行。沉寂了許久,老五突然幽幽講了個故事,說是書上看到的:一對朋友,關系非常好,比親兄弟還親。沒想到,有一個因病去世,另一個悲痛欲絕,最后跳河陪朋友去了。(寫到這里,手機突然跳出另外的頁面,文字都不見了。費了好大的勁才恢復正常。真的,沒說半點假話)。
聽到這個故事的結尾,自行車龍頭突然一歪,我差點摔倒。真的是天方夜譚,只聽說因愛情而殉情,沒聽說過因友情而殉情,老五怎么講這么磣人的故事?我的心不安起來,腳一發(fā)力,向前沖去。老五見我不發(fā)評論,默默地追了上來。
這條路我已走過多次,大都是步行,去廠的方向,有幾個大坡。
黃木沖的坡雖說不陡,但彎了幾個彎,每年都有交通事故發(fā)生。更有驚心的傳聞,說每年年底都有一個人被替死鬼尋到。
馬家巷的長坡,又長又陡,但沒有彎,騎車要費很大的勁才能上去。
連山坪的坡長且陡,中途還轉(zhuǎn)了個大彎,很是兇險。
一路慢騎,不時地要老五注意安全,聽了剛才的故事,我后悔起來,不該讓他與我同來,萬一出了事我怎么交待。
我倆騎車費力上了連山坪的坡后,接著又輕松地下了一個坡,往右一拐,化肥廠就到了。我緊張的心終于放松。
進了廠,我往合面宿舍走去,老五則是徑直往張家祠堂去了。
張家祠堂離廠區(qū)一里多地,靠近龍溪河畔,是政府征用了用做職工宿舍的。
我來到合面宿舍,宿舍中間的過道靜寂陰沉,兩邊的房間都關了門,職工都回家過年了。
幾個月前,我們住進這里不久,就發(fā)生了詭異事件,幾乎每個人晚上都遇到過被什么東西壓住不能動彈的怪事。
行至中間上樓處,見一房間門開著,二個女職青工進坐在各自的床沿說著話,一個個子瘦高,留了一條長辮;一個中等個子,形體豐盈。不知她倆為何沒回城過年。(后來,那個留長辮的成了我的歡喜冤家,我才知道是因為她家里弟弟妹妹多,擠在一間十多平米的小木屋里,她不想再去擠了。)她倆看了我一眼,沒打招呼,我也不吭聲,上了樓,進了房間,拿了一雙鞋,一件衣,便下樓至廠門口等老五。
天已完全黑了,傳達室的肖師付說這么晚了還回去,我說,回去,沒關系的。
等了片刻,老五來了,也是拿了一雙鞋。沒多說,騎上車,出了廠門,下坡至大馬路,往左一拐,便上了回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