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荷花為了逃婚,南下廣東,經同學的親戚進了一個煙花廠。
煙花廠坐落在遠離鎮(zhèn)區(qū)的一片芭蕉林內,廠房雖然破舊不堪,但是周邊的自然環(huán)境還不錯。一條小河從廠后面流過,一座古老的石拱橋橫跨在小河上。兩岸是一望無際的芭蕉林,芭蕉林里面還分布著一些荷塘。
因為交通閉塞,煙花廠的員工很少走出這片蕉林。有點休息時間,大家都會去河邊,去荷塘邊溜達溜達。煙花廠其實也是一個“圖書庫”,倉庫里低價回收來做爆竹的各種書籍,堆積如山。閑暇時只要識字的,都會去倉庫翻幾本自己喜歡的書,去河邊,芭蕉樹下,橋頭的涼亭內閱讀。
荷花最喜歡看的就是瓊瑤的言情小說。翻一本出來,不用兩天就看完。一段時間后,憑她自己的力氣再也翻不出一本瓊瑤的小說。接連幾天,晚飯后,荷花空著手漫步在廠區(qū)外的郊野。
一天,經過一湖南籍主管的身邊時,他隨意的問荷花:“怎么這幾天不看書啦?”
“沒得看,翻不出來。”荷花無奈的回道。
“吶!我這里還有一本,給你看。”說完就把書遞到荷花手中。在接書的那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有過瞬間的碰撞,各自臉上蹭出一絲紅暈。
湖南籍主管叫白明,皮膚白皙,性格文靜得有點靦腆。有一手制作煙花的好手藝,深得老板器重。
一直有女孩子有意無意的接近白明,可是白明好比一塊絕緣體,接受不到她們發(fā)出的信號??墒亲詮暮苫ǖ某霈F(xiàn),白明的心蠢蠢欲動,慢慢發(fā)熱,那層絕緣體開始融化。白明是個不善于表達的男孩,雖然他暗戀荷花好長一段時間了,可是荷花沒有接受到他發(fā)出的信號。也許是他的信號不過強烈,也許荷花也跟他自己一樣,是個絕緣體。
一本《一簾幽夢》荷花不幾天就看完了,并深陷其中。阿明又把一本《卻上心頭》塞到蘭花的手里。一本接一本,看得荷花如癡如醉,看得阿明心猿意馬。在一本《女朋友》的里面,荷花發(fā)現(xiàn)了一張小紙條。上面飄逸瀟灑的寫著一行字:“今晚八點,我在橋頭等你!不見不散。”
哪個少男不癡情,誰個少女不懷春。荷花經過一番激烈的內心斗爭,晚上九點還是拉著一個要好的姐妹,漫步到工廠后面的小河邊。偷偷地看了一下橋頭的涼亭內,月影婆娑處,一個既模糊又熟悉的身影在倚欄遠眺。
后來,河邊、橋頭、芭蕉樹下、荷塘邊、花前月下,到處灑下他們親密無間的身影。荷塘邊的茅草棚內,荷花依偎在白明的胸前。
“白明,你怎么有那么多瓊瑤的書呢?”荷花不解的問白明。
“我在倉庫里面翻出來的?。?rdquo;白明輕輕的回道。
“開始我還是能翻出幾本看看,后來怎么翻也沒有了。”荷花郁悶地說。“哈哈...哈哈哈...”白明開心地笑了起來。
“笑什么?”荷花奇怪的望著白明。
“你肯定翻不出來啦!因為我知道你喜歡看瓊瑤的作品,我就把倉庫里面的廢書翻了個底朝天。瓊瑤的作品我全部收藏起來,不過有些書,不是倉庫里面翻出來的,是我外出辦事時,在鎮(zhèn)上的地攤上買回來的。不能怪我哦!想討你的歡心呢!”白明說完,好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怯怯地望著荷花的臉。
“你這個死鬼!耍小聰明來騙‘老子’的感情。”荷花嬌嗲地把粉拳捶在白明的胸脯上。
一番親昵后,荷花用手指著荷塘里映著月色,或含苞,或怒放的荷花問阿明:“那亭亭玉立的荷花好看嗎?”
“不好看。”白明很肯定的說。
“真的?”荷花迫不及待地問。
“那荷塘里面那些花就是不好看。”白明狡黠笑道。
“你不喜歡荷花?”荷花冷冷地問。
“不--喜--歡。”白明把聲音拖得老長。
荷花掙扎了一下,想掙脫白明的擁抱。
“傻瓜!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你這朵荷花才是我今生的唯一”白明把嘴湊到荷花的耳根下面。說完,托起荷花的下巴,慢慢地,慢慢地......四瓣荷花乘著月色,鋪著荷葉,襯著露珠,慢慢地含苞,慢慢地怒放......
愛情的結晶是“白荷”,也是工友們嘴里的“小荷花”。還在荷花肚子才隆起時,他們就給孩子取好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白馬”,女孩叫“白荷”。
白荷一歲時,荷花從返鄉(xiāng)歸來的同鄉(xiāng)口中得知,母親自從她逃婚后,終日以淚洗面。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貼心貼肉的。荷花決定回家一趟,可是東莞到四川幾千里路途,工廠正直生產高峰期,阿明又脫不開身。就是能脫身,荷花也不愿帶著白明和白荷一起回去。因為在她們那偏遠的小山村里面,守舊的思想可以殺人,誰家的女兒未婚先孕都會被別人嘲笑好幾年。何況自己又是逃婚出來的,不知跟男方家里扯清關系沒?
猶豫幾天后, 荷花還是請了一個月假,帶著她和白明幾年積攢起來的一筆錢回了四川老家。
且說白明這邊,時近年關。煙花爆竹的訂單一單接一單,員工跟機器一樣夜以繼日的高速運轉。
“嘭!嘭...”幾聲巨響打破了蕉林寧靜的夜空。噼里啪啦的爆炸聲不斷,雄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
等荷花從四川回來時,出現(xiàn)在她眼前是一片燒焦的廢墟。許久荷花才慢慢醒來,已經睡在附近蕉農的臨時窩棚內。從蕉農口中得知,荷花請假回去后不久,煙花廠不知是什么原因發(fā)生了爆炸。聽說還死了人,沒死的當晚就被老板分批遣散了。
荷花拖著疲憊的身軀找遍了小鎮(zhèn)的大街小巷,每個角角落落都流下她的汗水與淚水。從政府事故處理的檔案中,只找到自己一個老鄉(xiāng)在爆炸中身亡的事實。而白明和白荷沒有留下半點消息。
因不知道詳細地址,湘西尋親未果,荷花又踏上東莞那個叫橋頭的小鎮(zhèn),一邊打工一邊打聽白明的消息。荷花進一家煙花爆竹廠做幾個月,又辭工,再進下一家。橋頭、萬江的煙花爆竹工廠都留下她的身影。
十年,荷花不知進了多少工廠,出了多少工廠,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十年后,東莞開始禁放煙花爆竹,很自然地就取締了所有的煙花爆竹生產廠家。荷花并沒有放失尋找他們父女的愿望,重新拾起行囊折回橋頭,堅守愛與情的發(fā)源地。在一些電子廠,制衣廠做清潔工。
又十年,曾經靚麗的荷花已兩鬢斑白,往日秀氣的臉龐爬滿了皺紋。橋頭大大小小的工廠幾乎都留下她的足跡,可是老天并沒有眷顧她。
荷花新進了一家工廠的第一天,正在廠區(qū)掃地, 忽然聽到有人喊她“荷阿姨,老板找你。”等荷花直起腰,抬起頭時,后勤主管領著老板來到她的面前。老板急促地跟荷花說:“荷阿姨,快!快點上我的車。”荷花吃驚地愣在那里沒有動。嘴里喋喋著:“做啥子?要我上車做啥子嘛?”
后勤主管上前拉著荷花阿姨的手簡短地解釋道:“剛才上班時,廠門口的那樁車禍,受傷的是我們廠的一個文員,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搶救,需要輸血,醫(yī)院沒有,全廠只有你的血型吻合,請你去醫(yī)院救那個文員的命。”
“救命?要我的血?要得!要得!”荷花沒細想,連忙答應了。原來在老板回來查員工體檢表時,只有荷花的血型跟受傷文員的血型吻合。
“哎!”荷花嘆了一口氣,心想:“我的白荷也應該有這么大了。”長嘆后又癡癡地望著病床上女孩。一個激靈,荷花恍惚看到自己年輕的影子。懷疑自己在做夢,咬了一口指尖,疼痛得她趕緊松開牙關。荷花移身下床,來到女孩的病床前,用手托起床頭的病歷卡。“白荷”兩字讓她有點暈弦,“天啦!她,難道就是我苦苦尋找了二十幾年的女兒?”
荷花用手捂住胸口,再細細端詳床那頭的女孩。“是的!她就是我的女兒。”她嘴唇邊緣的那個‘好吃痣’一直印在荷花的心里。荷花走過去伏在床頭,緊緊握住女孩的手,兩行熱淚從臉頰滾落。
照顧白荷的工友,發(fā)現(xiàn)荷花阿姨的異常舉動。連忙問:“荷阿姨,怎么啦?你怎么啦?”
“沒得事。”荷花稍微整理下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向照顧白荷的工友打聽她的情況,并把自己二十年的尋親歷程講給她聽。夜深了,講的泣不成聲,聽的淚流滿面。
“哎呦!”痛苦的呻吟打斷了荷花阿姨與工友的說話。兩人連忙朝床頭望去,白荷一臉痛苦的表情。
“白荷...白荷....”兩個人同時輕聲地呼喚著她。
白荷慢慢地睜開眼睛,打量病房四周和身邊的兩個女人。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說什么,沒說出來,又閉上虛弱的眼睛。
第二天白荷,精神恢復了一點。照顧她的工友把發(fā)生的事慢慢地講給她聽,指著天亮時才睡著的荷花阿姨說:“是她救了你的命,你現(xiàn)在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是她的,也許全部是她的。”
“為什么?”白荷虛弱的問。
照顧白荷的工友,把荷花阿姨昨晚說的尋親經歷,原原本本地說給白荷聽。這次是,講的淚流滿面,聽的泣不成聲。
“難怪,我從小就沒有媽媽,問爸爸;爸爸說,媽媽是有的,只是不知在四川還是在橋頭??墒前职衷浫ニ拇▽ふ疫^,在橋頭也等了好幾年,一直沒有媽媽的消息。在我五六歲的時候,爸爸帶我回湖南老家讀書,去年大學畢業(yè)時,爸爸建議我來東莞的橋頭打工,也許會有媽媽的消息。”
夢里,病房的門輕輕地被人推開。白明抱著白荷站在門口,白荷伸出蓮藕般的小手,沖著荷花喊“媽媽...媽媽...”
荷花一翻身從病床上坐起來,緊張的朝門口張望。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口打量病房里面。當荷花與中年男子四目相對時,目光在對方的臉上凝固了。
“白明!”荷花撲上去。
“荷花!”白明張開雙臂擁迎面撲來的荷花。
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有緊緊的擁抱;沒有曾經的激情,只有縱橫的老淚。
床頭,荷花扶起白荷依偎在自己的身上,白明端起熬好的雞湯,輕輕地吹著,白荷虛弱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照顧白荷的工友用手機拍下這一幕收藏了。
“媽!我想出去走。”白荷征求荷花的意見。
“醫(yī)生說,你還不能下床”荷花拒絕了白荷的請求。
“爸!我想出去走走,明天是橋頭一年一度的荷花節(jié),荷花公園一定很熱鬧,晚上還有煙花表演。我真的很想去看看,爸爸!行不?”白荷撒嬌地望著白明。
雷雨后,荷花公園內,涼風習習,游人如織。晶瑩剔透的雨珠在碧綠的荷葉上徐徐滾動,把雨后的夕陽折射到游客的臉上,“滴答”一聲,帶著喜悅融入荷塘,落在恬靜的睡蓮旁,激起層層漣漪,在游客們心里蕩漾。
一對中年夫妻,攜手推著一把輪椅,輪椅上坐著他們的女兒白荷。 輪椅在一座石拱橋頭停下。中年夫妻臉上同時出現(xiàn)驚愕的神色:“這不就是那座石拱橋?只是河里種滿了蓮藕;涼亭也是那座涼亭,只是旁邊的石凳多出幾對熱戀的情人?;厥自洘沟耐恋?,一個頗具氣派的廣場,廣場上的人們踩著激情的舞步,踏著滾動的節(jié)奏翩翩起舞。
‘ 咻’...‘嘭’...一連串的巨響,荷花公園的上空炸開了一朵朵五彩斑斕的煙花。”
煙花,是那么的絢麗多彩;荷花的微笑襯著微笑的荷花,如天邊的晚霞、如荔枝蜜、如妃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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