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魚與撈尸
——資江河里那些魚事兒之六
未看內(nèi)文的朋友,先別說我是標題黨。我要寫的,確實是關于在資江河里炸魚與撈尸的故事。
我接觸炸魚,是很早以前的事。
第一次是1959年,那時還在河對岸的九塘小學讀高小。一天下午放學之后,我與幾個同學走到白米石渡口時,正好碰上有人在炸魚。不少的大人都在扎猛子到水底撿魚。那時,白米石渡口處是個深潭,水很深,我還從未扎到過底。但是,一見那些大人一個猛子下去就會一手抓住一條魚浮上來,便脫掉衣服下了水。
第一次扎下去沒有扎到底,也就沒有撿到魚。第二次學乖了,沿著河邊石頭往下潛,到了河底,居然摸到了一條大草魚,大約有三斤多重。
這是我第一次撿到的被炸死的魚。
第一次嘗到了口味,之后只要聽見哪里炸魚的炸彈一響,就會不顧一切跑過去,跳入水中往水底扎猛子,而且每每都有收獲。后來發(fā)現(xiàn),扎一個猛子嘴里銜上一條一手抓上一條,頂多也就是三條魚,就動腦子想辦法,讓母親將短褲的褲腳改成褲頭一樣的鎖口。碰上下水撿魚了,將兩個褲腳拴住,撿到了魚就往褲襠里塞。碰上魚多時,一個猛子下去可以滿滿的塞一褲襠魚。上岸后,解開褲腳上的帶子,褲襠里的魚便嘩嘩地溜出來,滿地都是。
記憶中撿魚撿得最多的一次,是1960年暑假。那時,我高小畢業(yè)后考上了武岡二中。當時,考上中學可以將戶口、糧油關系轉(zhuǎn)入學校。那天,我去荊竹糧站辦糧油轉(zhuǎn)移關系,回來時走到打石江,發(fā)現(xiàn)河灣邊有三個人湊做一堆在做什么。炸過魚的我,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在做炸魚的準備。我趕忙下坡往河灣邊跑。那天穿的短褲是褲腳沒有做鎖口的。我一邊跑一邊扯了茅草,用茅草將兩個褲腳扎牢。他們的炸彈一響,我就飛身躍入水中。那天炸的魚真多,一全猛子下去,只見水底白花花一片擺滿了魚。他們赤條條下的河,撿上一兩條就要上岸一次。我呢,一個猛子下去就往褲襠里塞,裝一褲襠才上岸將魚倒出來。那次我撿到的魚,用青藤串了兩大圈,一個肩膀背一圈往家里走,倒在腳盆里差不多滿滿一腳盆。
自此之后,不僅發(fā)現(xiàn)別人炸魚會跑去撿“便宜”,自己也與一些伙伴弄炸藥來炸魚。那時大興農(nóng)業(yè)學寨,開山造田,想方設法找點炸藥不算太難的事。有了炸藥,就去炸魚。上至攔馬江,下至鰱魚渡,我們都去過。家里的小罐子,比如鹽罐、藥罐之類,都被偷出去用來裝炸藥做了炸彈。后來,實在找不出罐子了,就用楠竹筒筒。楠竹太輕,沉不到水底,就在另一頭塞滿泥巴。
為了搞到楠竹筒筒做炸彈,我們還從竹排上偷了一次楠竹。那次,路過的竹排??吭谑奶?,我們一伙人從中抽出一根。為了不讓放排的人看見,我們輪流潛水,從水底拖到河坎下邊,卡在水底的石縫里,等放排的人走了才拿出來。竹子是空心的,浮力很大,將竹子壓在水下面潛水運行,是很要一點潛水本事的。
碰上炸魚,不管是誰都可以下河去撿魚的。有時,碰上放鸕鶿的,他們也讓鸕鶿下水去撿炸死的魚。與鸕鶿相比,人當然要差多了。往往放一個炸彈,幾乎全被鸕鶿撿了去。后來, 我們就想了一個辦法,在水底抓住鸕鶿卡出它脖頸里的魚。說來也怪,那鸕鶿只要在哪一個水潭里被抓過一次,從此以后它就不肯在這個水潭捕魚。后來,放鸕鶿的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這一招,碰上我們炸魚再也不敢放鸕鶿下水了。
記憶中最有意思的一次炸魚,是在陡山渡那個河灣。那天,我和另外兩個伙伴,拿著做好了的炸彈到了陡山渡渡口。過了船,下船時滑了一跤,一不小心將炸彈罐子碰爛了。這一下子就傻眼了,點上火往水潭里一扔,炸藥不就散落了嗎?沒辦法,只好用我?guī)е囊粭l粗布汗巾將爛罐子纏起來,系緊,點了火往水里扔。我的粗布汗巾,當然粉身粹骨了。好在那天陡山渡河灣里的魚成了堆,光我們?nèi)齻€人就撿了二三十斤。因為我舍掉了一條粗布汗巾,分魚時給我多分了兩條魚,比一條粗布汗巾值錢多了。
下面,該寫寫在陡山渡撈尸的事了。
那是1968年,高中畢業(yè)后回家當了回鄉(xiāng)青年。因為我的美術(shù)字寫得很好,還知道畫毛主席油畫象,回到農(nóng)村后,常常被一些單位請去,在墻壁上寫毛主席語錄、大紅標語、畫毛主席象什么的。不僅在公堂、朱溪橋、荊竹鋪干過這種活,還出外搞副業(yè),去城步、龍勝等好多地方干過這種活。
那天下午,我正在朱溪供銷社寫毛主席語錄,突然聽說陡山渡沉了渡船,淹死了兩個人。有熱鬧就想去看的我,當然不會放過這一機會,放下筆就往陡山渡跑。
趕到陡山渡時,正是太陽快要落嶺的時候。陡山渡渡口兩岸站滿了人,都在圍著看熱鬧。原來,是一起挑煤炭的人上了船,人多,加上煤炭又沉,到了江中心船就沉了。我到了那里,船已沉了快兩個小時。能救的人,都已救上了岸。有兩個婦女沒有獲救,已沉入水底。兩個干部公社正在組織人下水撈尸體。其中一個干部認得我,知道我水性還可以,要我也參加撈尸體。參加撈取尸體的兩人一組,分成三個組,一組接一組下水。我與一個叫咪八爺?shù)娜朔衷谝唤M。咪八爺也是我們公堂上的人,水性極好,比我年齡要大得多。我的小說《街坊》的主人公咪八爺,就是以他為原形寫出來的。他讓我跟著他一起往水下潛,告訴我不要跟掉了。我說,好,你上來我就上來。
我在陡山渡炸過魚,知道這河灣水很深。而且河水在這里急轉(zhuǎn)灣,水下有漩渦,十分危險。太陽快要落嶺了,河灣處一邊是陰影一邊是太陽照著。往水下潛時,因為拆射作用,一會亮一會兒黑。加之知道水底有死了的人,心中自然有點害怕。但是,我們還是一次又一次往水底潛,去找死去的人。第一次潛到水底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只裝著煤炭的籮筐。我將煤炭倒掉,將籮筐拿了上來。第二次下去后,我發(fā)現(xiàn)一只塑膠涼鞋,也拿了上來。第三次入水時,我跟在咪八爺身后到了水底。我正跟在咪八爺后面往前游時,突然發(fā)現(xiàn)咪八爺雙腳往河底一蹬,身子便往河面竄了上去。我心想,怎么了喲,咪八爺一口氣可不止只在水里呆這么短的時間呀!我正在犯疑,猛地發(fā)現(xiàn)正前方坐著一個婦人,身著白色衣服,面對著我。隨著人游水時推動水流動,那婦人的身子與長長的頭發(fā)也隨著水勢一前一后擺動,仿佛要向我撲過來。
原來咪八爺逃跑,是被嚇跑的!
河水一黑一亮,面前的死人欲向我撲來,這情景哪容得我多呆??!我也像咪八爺一樣,雙腳一蹬,直直地往河面升了上去。一露出水面,不要命似地游了岸邊。上了岸之后,心還在猛跳。
參與撈尸的人,再也沒人敢下水。直至第二天,兩具死尸才浮出水面。
淹死的人,在水中為什么會呈現(xiàn)坐著的狀態(tài)?事后我問了好多人,說這說那都有,沒人說得出一個所以然。其中有一種說法,我以為還有一點道理。說是當時尸體尚未僵硬,隨著水流的波動而引起身體變化。加上看見的人心里害怕,十分驚慌,便感覺到是死人坐了起來。
是這么回事嗎?
也許是吧,我想。但那情那景,實在是十分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