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雨剛過。
云山腳下,老伯飯店透出昏黃的燈光。
(一)
楚浪走在路上,走得很慢。慢得像螞蟻上樹。當他走進老伯飯店的時候,門外恰好敲響三更梆子。老伯飯店不是住宿打尖的好地方。老伯飯店是一個奇怪的店,該店竟然要客人住宿自備,他只提供地兒給大家聊天。
楚浪腰里掛著長笛,一身白衣勝雪。
楚浪是莫名從雙牌步行來老伯飯店。楚浪來之前在水南橋吃了三大碗加碼的米粉,走在路上還買了幾塊鹵豆腐,走到門口才啃完。
楚浪來這里想找個人,找一個女人,找一個叫水貨的女人。
楚浪推門進去,蘇山就堆著笑臉迎了上來。蘇山就是老伯飯店的老板。這是一個玲瓏人精兒?!皢?,這位公子爺瞧著面生啊,頭一次來吧?在這可有熟悉的聊友?
楚浪把頭低了下來,差點像妙玉老師一樣低到塵埃之下了。他不想讓蘇山看見他的白凈臉在發(fā)紅發(fā)燒。楚浪只是輕輕說:“我找水貨姑娘!”
蘇山浪笑陣陣,然后說“公子爺真是有心人啊,水貨姑娘可是咱這兒的頭牌聊女?
“水貨姑娘……她今晚可有客人?”
“公子爺,今兒個您可真不巧,姑娘今晚上陪田老爺,我再給您找?guī)讉€,不比水貨差的?!碧K山回身招呼著幾個濃妝艷抹的女子,“老黑、阿淡,來陪公子爺聊天。還不知道公子爺貴姓呢?喲,要不這位老尼姑娘,也是聊技一流的……”
蘇山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楚浪已經(jīng)不見了。仿佛他從未來過這地一樣。門上留下一紙條,上面寫了兩個大大的字:“水貨?!?。
蘇山一推門,走到街口,叉腰往街道盡頭狠狠地扔去一句“小樣,跑得賊快啊,茶水費還沒付啊,有本事下回不來敲門啊!”
(二)
楚浪一直生活在花橋的花橋邊。
都梁國燈紅酒綠,老伯飯店浪語迭起。他原本不知道的。
楚浪原本不穿白衣服。他一直是“烏衣賽煤”。楚浪走著去大塘。大塘不是一個大水塘,是個地名,那兒在資水邊,那兒有他的妻兒。
回到家里,他白天繼續(xù)抱著兒子嬉戲,晚上抱著妻子睡覺。有空的時候,他會去武岡人網(wǎng)發(fā)帖,寫詩。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詩人一樣。其實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個男人。目前,這種生活是生存可能性的某種展示,它既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楚浪沒有別的選擇。
但是這一切,終于被一個人最后打破了。她叫水貨。楚浪認識水貨是花橋趕場時。水貨并不叫水貨,她叫張華。
那天,楚浪受妻子之命,去趕場打瓶醬油。還沒有來市場,他就注意到水貨那張臉。那是一張平凡的臉,卻不會讓人輕易忘記的臉。她在擺攤,攤前放著一些山寨手機。
楚浪想認識她。鼓足勇氣上前搭訕。他問她的名字。她告訴他,她是賣水貨,就叫水貨。楚浪問,以后怎么找她。她告訴他,可以去老伯飯店找他。她在那兒兼職。
楚浪總想去老伯飯店找水貨。但是今天晚上第一次去找水貨時,他的水貨陪別人了。當他知道水貨今天晚上陪的是都梁國第一大財主田胖時,沒有多說,轉(zhuǎn)身就走。田胖確實是武岡第一大財主,財大氣粗,而且手中保鏢眾多,楚浪決定忍辱負重。
(三)
楚浪走出老伯飯店的時候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是因為他會輕功。他走在烏黑的馬坪路上,兩旁的店鋪都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酒館也陸陸續(xù)續(xù)地打烊。楚浪終于趕在云雨樓打烊之前回到了那里,楚浪想著水貨被肥豬一樣的田胖摟在懷里,臉上肌肉一陣陣抽搐。他徑直走到柜臺上取了一壇子酒,坐下來,頭一仰,倒進喉嚨小半壇。
酒店的老板溫阿姨穿著睡衣,露著半個雪白的胸從里屋走了出來,看清坐在那里狂飲的人是楚浪后,連忙過來勸:“浪弟弟,不能再喝了,您今天已經(jīng)喝了3壇子了?!?
楚浪從懷里掏出一疊大鈔,塞進溫阿姨酥軟的懷里,“喝完這一壇,我就走?!?/p>
溫阿姨當然姓溫,阿姨是她的名字,不是她的輩份。其實她也是一個美女。只是楚浪從來沒用心去打量過她。楚浪更不知道溫阿姨還是老伯飯店的二當家。楚浪在老伯飯店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溫阿姨總喜歡穿著老伯飯店里姑娘身上同樣的衣服,打扮得如同水貨一樣。楚浪知道為什么溫阿姨總喜歡穿那樣的衣服,因為溫阿姨喜歡他,但是他總是故意裝著不知?!?/p>
溫阿姨看著手里的錢鈔,嘆了口氣,搖著頭走了。
楚浪坐在云雨樓的桌前,大口地喝著酒。楚浪感到胸口有一種疼痛,水貨姑娘的身影在眼前晃來晃去。
楚浪走出云雨樓的時候街上一個人也沒有了。連最貪杯的酒鬼都已經(jīng)進入了夢鄉(xiāng),楚浪走在街上的時候,天突然又開始下雨,這個冬季的雨比往年來得更晚些,楚浪口中喃喃道:雨,又開始下雨了!……。
一場寒雨,一場愁。
楚浪今晚要去殺一個人。
楚浪的不會用劍。他殺人用笛,很多人以為楚浪會吹笛,其實他從來沒有吹過一曲,用笛殺人倒殺了不少。他殺一個人只用一招,與當年江湖第一殺手中原一點紅師承一脈。
很快,楚浪就順利地用毒饅頭藥倒了院子里的狗,楚浪身影輕飄飄就來到了田胖的臥室門口。田胖的臥室里還亮著燈,楚浪聽見里面?zhèn)鱽砼说睦搜岳苏Z和田胖粗重的呼吸聲,楚浪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不尋常的笑容。
第二天直到中午,田府上上下下的仆人發(fā)現(xiàn)老爺和夫人還有二太太、三太太的房里都還沒有一點動靜,壯著膽子推門進去,只見田老爺和二太太赤條條地死在床上,身上各有一個血洞,整張床都被血浸透。大太太和三太太也被人用啥捅穿了胸膛。奇怪的是家中的貴重物品卻一點也沒少,由此推斷,這起案子,是仇殺。
又是一個晚上,楚浪懷揣著銀子來到云雨樓,再一次在喝得酩酊大醉。楚浪喝醉了以后拉著溫阿姨的手說: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到你這兒來喝酒嗎?因為我看著你身上衣服,就想到老伯飯店的水貨,喝酒就會很快樂!”
溫阿姨心疼地地望著東倒西歪的楚浪,說:浪弟,我看您是喝多了,您可不能再喝了,這酒,喝多了也傷身子。 ”
楚浪笑了,楚浪笑起來是沒有聲音的。楚浪無聲地笑著,好一會兒,楚浪停止了笑容說:我要去找水貨。
老伯飯店的姑娘們?nèi)匀粋€個花枝招展。楚浪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水貨姑娘。水貨姑娘又在陪一個膘肥肉厚的人聊天,這個人叫風蕭蕭;其他人也都有姑娘陪著。
水貨沒有注意到楚浪,水貨全部的笑容與風蕭蕭的淫臉相映成耀。
楚浪的身子晃了晃,他摸著門,穩(wěn)住身子。楚浪走到水貨面前,輕輕地說:我想要找你聊天。
一店的人都停止了聊天,愣在那里。
水貨抬起眼皮,瞥了楚浪一眼,輕蔑地問:你是誰,你不是我的好友?
楚浪僵在那里。楚浪說不出一句話,楚浪的臉色發(fā)青,楚浪的手握得很緊,握得手指尖發(fā)白。
蘇山忙陪著笑臉走過來,“喲,這不是那天那位公子爺嗎?公子爺那天怎么就走了……”
楚浪感到體內(nèi)酒氣翻騰,整個人就像要爆炸一般。他艱難地突出幾個字:我要水貨。
“喲,今兒個您又不巧了,水貨姑娘這不是正在陪客人么?凡事也得講個先來后到,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楚浪不再說話,他一把掏出錢袋,把里面所有的人民幣都排出來,當著眾人的面倒在地上,楚浪看著水貨,一動不動。
蘇山看了看地上的錢鈔,又瞟了瞟楚浪腰里的長笛,突然想起前個兒溫阿姨與他說的話。他眼睛轉(zhuǎn)了幾下,湊到楚浪的耳邊說:“公子爺先請樓上歇息,過會兒我就讓水貨過去…… ”
城里沒有什么大的變化。而楚浪也總是按時去云雨樓喝酒,他總是一身白衣,腰里掛著長笛,他總是在酒館一開門的時候就進去坐著,到打烊了才肯走。好在他從來不借酒撒瘋,也不與別的酒客交談,他的臉愈發(fā)清瘦,神色愈發(fā)憔悴,但是從來不欠酒錢,有的時候還多給,只要溫阿姨陪他喝,聽他說一些誰也聽不明白的話,那些話里,總有一個名字反反復復出現(xiàn),那就是水貨。
楚浪總是定期光顧老伯飯店。楚浪會在老伯飯店里丟下了大把的銀子。沒有人知道楚浪的家世,大家只知道他很有錢。再有就是,楚浪公子每次只叫水貨一個人。
楚浪永遠在早晨離去。楚浪總是走得很早,楚浪走的時候,街上的早點攤子還沒有擺起來,所以很少有人見過楚浪從老伯飯店里出來。
水貨在楚浪走后一般要睡到下午才肯起來,而且晚上不見客。有和水貨相好的姑娘問她:那個楚浪公子是什么來頭?怎么就能把你聊得服服貼貼?水貨的臉上永遠帶著輕蔑的表情,水貨說:他是個笨蛋。
后來就終于有個早起拾狗糞的人看見楚浪匆匆離去的背影。他說,楚浪的身體飄飄蕩蕩,楚浪的臉白得像紙一樣,楚浪的身體在離開老伯飯店的時候是那么干癟,以至于當他的白色長袍被灌滿了風的時候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白鳥在緩緩翱翔。
(注,老伯飯店是一Q群,由本人創(chuàng)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