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窄窄的小巷，在我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現(xiàn)在，我又走在這幽幽的小巷中。

小巷兩邊是一座座院落，青磚黑瓦，木壁竹欄，院門大開，里面空落落的，不見人影。

這又是在夢中嗎?不是。我掐了掐腿，隱隱作痛。

這條小巷總是反復(fù)出現(xiàn)在我夢中，是不是我的前世生活在這里呢?每當(dāng)我從夢中醒來，總是懷疑自己還在夢中。

此刻，我在小巷中走著，仔細(xì)觀看那座座院落，高高圍墻，腳下鵝卵石鋪成的路成一幅美麗的圖案向前伸延。

我怎么總走不出這條小巷。心里焦急，念還在家里等我呢，我倆說好今晚一起去看月亮的。

月亮就在頭頂，懸在小巷的縫天，圓圓的，白白的，冷冷的。好像在凄凄地笑。

一路走去，轉(zhuǎn)過幾個彎，前面的路突然寬闊了，到了，到了，我知道要到家了，在以往的夢里，那怕千里萬里，只要出了這條小巷，就馬上到家了。

一座石拱橋出現(xiàn)在眼前，橋的前面就是城門，巨石徹的古城墻在月色的覆蓋下閃著奇幻的光。

我長噓一口氣，終于要到家了。

突然，尖銳的槍聲響起，劃破夜空，震蕩著空氣，月亮在槍聲中跳動起來，前方傳來"快關(guān)城門"的呼聲。

我大急，一步三躍，很快沖到城門，剛閃進(jìn)城門，門關(guān)了。

只聽得槍聲越來越烈，兩派組織將在今晚決一死戰(zhàn)，攻城守城將武斗推向白熱化。

一個妙曼的身影向我奔來，兩條小辮像鳥的翅膀，一張玉容像盛開的花朵，一身白底藍(lán)碎花外衣像一幅水墨畫，那不是念嗎?念正向我凌波而來。

我趕緊迎了上去，擁住嬌喘噓噓的念，像擁住一個美麗而遙遠(yuǎn)的夢。

"念，你怎么來了?太危險了"我說。

"初，我擔(dān)心你啊，我們快回家吧。"念在我懷中喃喃地說。

"好吧，我們回家。"我拉著念的手，只想趕緊離開這危險之地。

"啊……"突然，念叫了一聲，不動了，隨即，手從我的手中滑脫，身子慢慢地倒了下去。

"念，你怎么啦?"，我急忙扶住她的身子，一看，只見一股鮮血從她胸口汨汨流出。

念被流彈打中了。

念在我懷中，說了最后一句話："初，今晚看不成月亮了……"，說完，永遠(yuǎn)閉上了她美的眼睛。

我大聲哭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在一片漆黑里，一只夜隼凄歷地叫著，在無盡的夜空盤旋。

……

我從部隊復(fù)員回來，回到闊別三年的家鄉(xiāng)，走進(jìn)那座古院，穿過回廊，進(jìn)入了家中。

母親見到我，非常高興，說："初兒，終于盼你回來了。"頓了頓又問："初兒，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我說："那條我走了千百次的小巷，總是走不出來。"

母親一臉茫然："哪條小巷?"

我說："橋南的那條小巷。"

母親滿臉詫異，摸了摸我的額頭，說："初兒，你累了吧?橋南只一條大道，哪有小巷?"

我解釋不清，到現(xiàn)在我都迷糊了，到底是夢中有那條巷，還是那條巷壓根沒有。

見我洗了臉，吃了飯，母親幽幽地說："她還在。"

"誰"，我問。

"念。"，母親說。

"什么?"我全身一顫，抓住母親的手問："念還在?"

母親點了點頭。

我大驚，念的葬禮我親自參加了的，她的墓后那棵小松樹，我親手栽的，她怎么還在?

"在哪?"，我急急地問。

"就在她家里。"母親憂傷地說。

我拔腿就往外跑。

"初兒，這么晚了，不要去。"身后傳來母親關(guān)切的聲音。

穿過北廂房的走廊，我來到了她家。

一付上等的棺木赫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母親見了我，一楞，問："你回來了?"

我急急地問："伯母，念在哪兒?"

伯母明白了我的來意，指著棺木說："在里面。"

我大駭，懷疑自己又在夢中。

伯母說："三年了，我寸步?jīng)]離開她，每天晚上，給她擦洗身子，我盼望著她哪天醒過來。"

我掐了掐腿，疼，卻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的事實。

伯母說："正好，你來了，我正要給她擦擦身子，你幫幫忙。"說著，徐徐推開了棺蓋。

一陣異香撲鼻而來，一看，棺內(nèi)念靜靜地躺著，面色如生，身上覆蓋層層綢緞。

我俯下身去，望著念美麗的臉，泣聲說"念，是我，我看你來了。"

淚水奔流而下，滴在念的臉上。

"不要這樣，念兒會心疼的。"伯母勸慰我。

我止住淚，看著伯母將念身上的綢緞一層層掀開，最后一層將掀開時，我轉(zhuǎn)過身去，不敢目視念圣潔的身子。

和念相戀二年，我們純潔的愛情沒半點肉欲，最親密的時候只是拉拉手。

"哎……"，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嚶嚀聲。

伯母發(fā)出一聲驚呼："念兒，念兒……"。

我馬上轉(zhuǎn)過身去，只見念慢慢睜開了美麗的眼睛。

"媽，我這是在哪兒，你怎么老了許多?"念望著母親，喃喃地說。

我馬上扶著怎念坐了起來。

"初，是你，你怎么在這兒?"念滿臉迷惘，怔怔地說。

"念兒醒了，念兒醒了……"伯母興奮得顫抖。

我扶住她說："念，是我，你的初，看你來了。"

念一看四周，驚恐地說："我怎么在棺木里，我死了嗎?對，我是死了的，那顆流彈打中了我，我滿身是血，死在初的懷抱里。"

我說："不！那是個夢，一個噩夢，現(xiàn)在，我們都夢醒了。"

念笑了，說："初，我們都夢醒了，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說："對，我們重新開始，把失去的時間搶回來。"

正要扶她出來，一陣尖銳的槍聲突然響起，念痛苦地嚶嚀一聲："我被流彈打中了。"

我一看，只見念胸前一片鮮血，急得大喊："念，念！……"

"初兒，初兒，你怎么啦?"母親搖醒了我，我一看，只見一輪明月掛在窗外的樹梢上，慘白慘白。

原來是一個夢。

母親拿毛巾擦著我額頭上的冷汗，關(guān)切地問"又夢見念了?"

我點點頭說："是的，母親，你不該把我搖醒的。"

確實，我愿意在夢中，只有這樣，我才能見到念。

母親輕輕地對我說："初兒，不要想多了，好好睡吧。明天你還要去單位報到。"

我"嗯"了一聲，母親悄悄地走了出去，我慢慢地睡了。

第二天，走在去單位的路上，走著，走著，又走進(jìn)了那條小巷。

小蒼靜悄悄，每個院落肅穆地張開大門，門內(nèi)空無一人，我不明白，人哪里去了。

"初，我在這兒，等你好久了。"一聲嬌語打破了寧靜，我往前一看，只見念在小巷轉(zhuǎn)彎處笑著向我招手。

還是那個模樣，一雙小辮，一張笑靨，一身白底藍(lán)碎花外衣，婷婷玉立于小巷，像一株怒放的鮮花，芳香溢滿整個空間。

我急步向前，來到她身邊，緊緊拉住她的手說："念，你怎么在這里?"

"我在這里等你快半個世紀(jì)了，總舍不得離開你，進(jìn)入了你的夢空間，同你一起喜怒哀樂。"念幽幽地說。

"什么，半個世紀(jì)了?"我大驚。

"是的，你看，你現(xiàn)在是這模樣。"念拿出一面圓鏡給我。

我接過鏡對鏡一看，鏡內(nèi)是一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老頭，這是我嗎?怎么一夜之間就老了?

鏡內(nèi)又出現(xiàn)了那條小巷，七曲八彎，曲處青苔蒼蒼，彎處翠枝青青，一少年獨步于小巷，悠悠前行，行不久，前方一妙曼少女迎面而來，擦肩的瞬間，少女回眸，宛爾一笑，少年心一顫，注視著少女，倆人緩緩而行，轉(zhuǎn)過臉，互相注視對方消失在轉(zhuǎn)彎處。

這不是我和念初次相見相識的情景嗎?

我收起鏡，對念說："念，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念幽怨地說："不能了，我要走了，要離開你的夢空間了。從此，你的夢空間再不會有我。"

"你要去哪里?"我急問。

"去另一個維度的空間，我等你，我們不久會重逢的。"

"真的?"我高興地問。

"真的，重逢的那天，也是在這條小巷。不過，這條小巷在另一個維度的星球。"

"怎么會這樣?"我迷惘了。

"初，你是幸運的，我十八歲就走了，你卻一直走到現(xiàn)在，娶妻生子，愛情，天倫之樂都有了，我卻什么都沒有。"念傷心地說。

"我們重逢之后，我一定加倍愛你，把一切補償給你。"我勸慰念。

"沒用的，在那個維度里，只是我們一切的重復(fù)，我們也只有二年的初戀，十八歲那年那天，在同一個地方，我被流彈結(jié)束生命。。"

念憂傷地說。

"不，不！"我大聲痛呼。

"別了，初，感謝這么多年來你心里有我，我知足了。"

"不！你別走，你別走……"我緊緊地抱住念，像抱住一個溫馨多情的歲月。

念在我懷中顫抖，淚水奔流，我捧住她的臉，吻上那香香的櫻唇。

"嗯……"念嬌喘一聲，迎合著我的吻，長久而熱烈，像是給我們的初戀獻(xiàn)上最后的厚禮。

長長的吻，像經(jīng)歷一個遙遙的世紀(jì)，我在這熱吻中淪陷。念的唇香甜濕潤溫馨，我久久地吻著，希望時空在此凝固。

一縷輕煙，從我懷中裊裊而出，向小巷的天空徐徐而去，我一看，懷里的念不見了。

我伸出雙手，向天空抓去，嘴里大喊："念，你回來，你回來……"

……

"老頭子，又發(fā)什么神經(jīng)，回來，回來，你要誰回來?"

我睜開雙眼，只見老伴搖著我的身子，我疚然一笑："沒什么，夢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