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借”書《邵陽日報》

林日新

一天，年逾七旬的父親要我?guī)退钑?。我頗感意外，他平時可是從不看書的呀！

我小時候，特別好問?？吹揭豢脴?，我會問：“爸，這是什么樹？”父親答道：“樅樹?！薄皹簶錇楹螞]杉樹直呢？”“我不知道?！笨吹揭恢瓴?，我也會問：“爸，這是什么草？”父親答道：“黃茅?！薄八鼮楹伍L不到樹那么高？”“因為它是草。”“樹一定長得比草高嗎？”“是的?！薄皸d子樹也是樹，可它卻沒黃茅高呢？”“嗯?！薄盀槭裁?？”“我不知道！”“你是大人，咋不知道？”父親朝我瞪一下眼，兇狠狠地說：“就你的話多！”這種情形重復(fù)多次后，我便不再問父親了，他也不再帶我外出了。

在家里，父親對我格外嚴(yán)肅，動不動就罵人，我感著很受“壓迫”。六歲那年，我向母親提議：“晚上，我想與爺爺睡?！蹦赣H答應(yīng)了。我立馬把自己的小枕頭搬到爺爺房里。爺爺很高興，伸出他那粗糙的大手撫摸著我的小頭，笑著說：“好的，以后我的乖孫子就陪爺爺睡了。”

父親愛喝酒，家里只要來客人，他就請人喝酒，一喝酒就很興奮，說話的嗓門很大，聲調(diào)很高。喝到興頭時，就與人劃拳，一場酒往往要吃上半天，母親提醒也無用。每次硬要爺爺出面勸，客人知趣地走了，他才怏怏不樂地放下杯子。第二天，他又去找人喝酒。唉，那時候的父親真是不可救藥！

聽人說，父親小時候很聰明，小學(xué)時成績很好。他到城里參加了升學(xué)考試后，沒接到錄取通知。初中開學(xué)后一個月，在城里教書的二伯父回鄉(xiāng)說父親“考上了”，然為時已晚。此后，父親一直責(zé)怪爺爺不去打聽消息，耽誤了自己的前程……父親打得一手好算盤，打算盤時，只見他雙手開弓，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繚亂。二十歲那年，大隊經(jīng)濟場便調(diào)他去當(dāng)會計。

父親過度喝酒，終于醉壞了身體。一個上午，父親被人扶回家。原來父親在對門山上昏倒了，還吐了一大攤鮮血……父親出院后，身體一直沒好利索，做不得重工，每年掙的工分還沒有一個婦女的多。這時，他似乎變了個人，不喝酒，不打牌，也不爭強好勝，整天像蔸曬蔫的白菜，默默地為隊里做一些輕松的事。他在家里很少說話，對我更嚴(yán)肅了，對我的學(xué)習(xí)特別上心。他不準(zhǔn)我隨便外出，天一黑就陪著我做作業(yè)，常對我說：“兒啊，爸爸吃了沒多讀書的虧，你可不能再吃虧了?？荚囈獱庮^名！”

幸好，從小學(xué)到初中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很高興。后來，父親幾方央求，才把我硬是塞進了剛辦的“五七中學(xué)”。我高考落選后，他不甘心，就送我到城里讀補習(xí)班……直至我僥幸地考上了小學(xué)民辦教師，他才稍展愁容。

這天，平時從不看書的老父親竟開口向我借書，我立馬到學(xué)校圖書館找了一本厚厚的《百科全書》給他。他翻開一看，發(fā)現(xiàn)里面有彩圖有文字，很是興奮地說：“我想找的就是它。”我問他何用？他面露赧色，訥訥地說：“我不想再讓孫子失望了?！?/p>

哦，我的心突然一震，真是難為他老人家了。 （林日新，武岡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