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月
〈散文〉 周光佐
月是新月,如鉤,卻也是晶瑩剔透。坳口那古柏底下沽沽流淌的山泉卻也映著明月銀輝。山是尖石山,坪是小嶺坪。一座低矮的小屋在這夜幕下的坳口很顯孤寂,小屋,是生產隊的場部。
在這小嶺坪的深山坳口有著幾十畝被鄉(xiāng)親們開墾出來的山地。在那個吃不飽的年代,這小嶺坪坳口山地盛產的玉米、小麥、紅薯、南瓜什么的卻也充實著鄉(xiāng)親們并不飽滿的腸胃。
爺爺是生產隊副隊長,常年守護著坳口這一片也是鄉(xiāng)親們命根子的山地,爺爺也是這小嶺坪經濟場的場長。記得當時,這小嶺坪的經濟場常年有著十來位男性鄉(xiāng)親料理的,只是每到太陽下山天黑時他們會下山去。
農忙時節(jié),也見鄉(xiāng)親們浩浩蕩蕩全體上這小嶺坪山地來,那時是這坳口山地最鬧熱的時候。這坳口在當時也確實沒有廁所,當時做工尿急了的女人只能就近找個地方蹲下涮涮地痛快。這一切剛好被那玩耍不懂事的小孩看見,于是小孩便走到做工的父親身邊:“爸,毛毛他媽撒尿為什么要蹲著呀?”“嘩”,坳口的工地便炸了窩,大家笑得前腑后仰的,那被看見的婦女臉紅到勃子根下,難得的坳口鬧熱。
這深山坳口的莊稼長勢也喜人,小麥綠油油的;紅薯騰兒蓬勃著;辣椒掛在樹上紅亮紅亮,南瓜金燦金燦的。
爺爺是隊長場長。常年在這小嶺坪場里守夜護場。奶奶怕爺爺孤寂,也常常要我上小嶺坪陪爺爺。
夜幕下的小嶺坪坳口很靜,只有那輪明月高高地掛在天上。場部窗臺上爺爺也常點一盞油燈,爺爺巴嗒著的煙斗忽閃忽閃的。記得那時晚上爺爺也常敲竹邦子,山上野兔多,野兔愛吃棉花葉。
我家人口當時有十幾位,家境貧寒,燒不起煤,柴火的任務落在了爺爺的身上,爺爺白天要料理這小嶺坪的山地。記得那時月亮很亮的夜晚,爺爺也常帶我去一個叫長沖的地方掃松針。明月高高的掛在天空,山風吹來,松濤聲陣陣,爺爺掃松針有節(jié)奏的聲音也聲聲入耳,我幼小的心靈便驚詫于這大自然夜色下的美了。
“你敢你爺爺半夜到長沖去掃松針難道就不怕鬼叫么?”第二天我上學的時候,同學們都這么驚訝地問。
“爺爺,長沖有鬼么?”當我這樣問爺爺時,爺爺愛撫著摸著我的頭:“孩子,長沖沒有鬼的,這世上也根本沒有什么鬼。”
又是一個月亮很圓的夜晚,又是長沖,我們掃了一陣松針后,突然遠處傳來了幾聲野雞叫聲,爺爺也學野雞叫了幾聲,這時從樹林里走近個衣服襤褸的文叔來,爺爺將幾個烤玉米棒子什么的遞給了他:“以后不要學鬼叫,要學野雞叫!”文叔感激地點著頭。文叔一家很困難,老婆和母親常年生病臥床,膝下的兒女很小,為了家人不餓肚子,他也常到這經濟場偷點紅薯南瓜什么的,為嚇住場里的守夜人,他經常學做鬼叫,可扁扁就被從不信鬼的爺爺給捉住了。于是我明白了長沖為什么半夜有鬼叫的原因。文叔離去時,忽然間發(fā)現了我,于是便驚恐地望著我。幼小的我很懂事地說:“文叔,放心吧,我不會亂說的!”文叔的眼珠子在月光下顯得很濕潤。
也記得那時,當爺爺熄燈我們躺下我們還在看著透過窗欞射進來的月光的時候,場部外總要走來個哇哇亂語的瘋子,爺爺將兩個烤紅薯什么的伸出了窗外,窗外便又恢復了寧靜。爺爺告訴我這個瘋子是山里面那邊的。
一天晚上爺爺因生產隊臨時有事而下山去了,留了兩個隊上的青年在這小嶺坪的場部陪我。我剛睡下,便被屋外一陣吵鬧聲驚醒,我下床推門出來,見那兩青年在打那位瘋子,我說,別打了,別打了,他是一位瘋子。這時爺爺也料事如神地從山下趕了下來,“你們?yōu)槭裁匆蛩?,他是一位瘋子,兒子被整風整死后想不通被氣瘋了的!”爺爺心痛地替瘋子擦去嘴邊的血絲,兩青年后悔地低著頭,瘋子嗷嗷地叫著離去了。
從那以后瘋子再沒有來過。
星轉斗移,責任制到戶后,這小嶺坪的場部也不復存在。山月依舊,依舊的晶瑩剔透,坳口的古柏依舊,古柏底下流淌的山泉也依舊,場部也只留斷墻殘埂。
九十高齡的爺爺生前最后時光里也常?;貞浧鹦X坪的那段歲月來。
“爺爺,還記得小嶺坪的那輪山月么?”守在爺爺床榻前的我也這樣問爺爺,爺爺聽后也總是微微一笑,爺爺一笑眼里也便溢出一絲晶瑩來。
顯然,爺爺是在懷念那位瘋子。我也一直替文叔保守著那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