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二十一歲,長得很黑,看上去遠不只二十一歲的樣子。我覺得自己還年輕,可以不用去想太多將來的事情。不過跟所有的年輕人一樣,我渴望能擁有一位女朋友。愛情是什幺東西我不知道,也暫時不想去了解,緣份那是拿來騙人的,缺泛科學(xué)依據(jù),我只是想找一位女朋友,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在我賣報紙的那家臺資廠,我常??梢钥吹揭粋€長得好看的女孩,有一米六七的身高,很苗條,白晰的臉蛋,象趙薇一樣的大眼睛,總之是很好看。她上班的時候常常會走出廠來,估計應(yīng)不是一般的員工,但也不曉得是做什幺的,也不好意思去問。我只是常常望著她美麗的背影想,如果她能成為我的女朋友,那是人生多幺美妙的事情。這樣的非分之想,使我想起小學(xué)時的一篇課文:猴子撈月。不過我還沒有癡情到猴子的地步,非要到水里去撈一撈才甘心的。
水中望月,霧里看花,白云在青天,可望不可即,這也是一種美妙的心境。
其時我已注意到另位一個女孩,長得也是很悅目的,讓人看過之后還想再看。她幾乎每天都要來買一份報紙,一個??磮蠹埖呐㈦y免會帶有一些文化深度,這是我特別注意她的第一個理由。
她有時會主動的來與我聊天,問我賣報紙的情況。我常常會如實的告訴她,也會附帶的說一些自己的事情。對一位陌生又美麗的女孩,透露自己窘困的生活,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我不想說假話。在這里不管是真話還是假話,別人一樣都不會相信,所以即便說了真話,里面有不光彩的事情,也是沒所謂的。我只是在說真話時表情可以自然一些,心里也好過一些而已。
女孩的名字叫潔,這是我從她的廠牌上老早就偷看到的。潔對我的興趣似乎在一天天增加,特別是在她主動請我吃過幾餐飯,喝過幾次啤酒之后,我們儼然成拍拖的樣子了。
我不知道我想要去尋找的那位女朋友,是不是就是眼前的潔。
我不知道她的過去,也不想去知道。我知道她現(xiàn)在是廠里的計算機文員,打字而已。如果她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不作二想。潔后來到過我的租房,證實了我與她說的話,都是有根據(jù)的。她并不在乎我的窘困,在得知我在稿紙上寫了那幺多的文字時,她對我說,她可以全部用計算機打出來,然后用伊妹兒投稿,這樣或許命中率會提高一些。
我開始跟她學(xué)計算機。計算機說到底不是很難的東西,只是一般人難以擁有計算機而已。五筆字型是有點復(fù)雜,但似乎難不倒我這樣對文字有點特殊感情的人。潔利用廠里的關(guān)系,私自拿了一臺快報廢的筆記本計算機給我學(xué)習(xí),一個星期之后,我就可以不看字根表打字了,也開始試著到網(wǎng)吧去上網(wǎng),發(fā)伊妹兒。
與潔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親密。我們也開始在公園昏暗的角落里擁抱和親吻,把拿來賣的報紙墊在草地上,雙雙躺在上面看天上的星星,說一些悄悄話,后來又相擁著去我的租房。
租房很小,只有一張床。
潔做那事兒很有經(jīng)驗,我因為激動一時未能進入,是她的迎合和引導(dǎo),才讓我順利的傾注著激情……
看得出來,這不會是她的第一次,這難免有些遺憾,其實也沒什幺,我也一樣。
我的第一次是不久前在這張床上發(fā)生的,對象是一個經(jīng)驗更為豐富的女人。
我租房隔壁的房間,是兩個年輕女人共租的,她們在一家酒樓上班。因為常常碰面,一段時間后也就互相認識了。其中一個對我有些好感,因為我戴著眼鏡,她便叫我“四只眼”,我則回敬她“黃毛”,她的頭發(fā)是黃色的。有天晚上我到公園去賣未賣完的報紙,“黃毛”說她的女伴來了男朋友,她要先借我的房間休息一下,我沒有拒絕。我回來的時候夜很深了,“黃毛”還賴在我的床上,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我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過夜,即使找得到,我也不想去找了。
我可憐的第一次,就這樣葬送了。
如果把女人的第一次比喻成金子的話,那男人的第一次就是一塊普通的鐵。鐵用到恰當?shù)牡胤剑€可以值點錢,否則,即便亂扔了,也不可惜。
我說過,我并不想了解潔的過去,現(xiàn)實告訴我,過去的已經(jīng)過去了,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和將來。我在想,或許為了潔,我要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了。
我決定放棄賣報紙的生計,再去尋一家廠進,最好是能跟潔一樣,做個文員什幺的,這樣工資可以高一些,而且不會再丟潔的面子,然后兩人好好做幾年,就回家結(jié)婚。也許生活本應(yīng)該是這樣。
潔對我做出的決定,沒有表示贊成,也沒有反對,她什幺也沒有說,只是擁入我的懷里來,用力的抱我。我看到,她的臉上在流淚。我忽然想起愛情,還有緣份。
幾天后,也就是出廠半年后,認識潔三個月后,我又在一家臺資廠找到一份工作,不是流水線上的員工,是辦公室的文員,這得益于我跟潔學(xué)會了計算機,還有自己一點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文筆。
我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潔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找不到她了。潔的同事告訴我,潔已經(jīng)離職回家去了。
后來又聽說,潔在家里早就有老公的,還有一個小孩,都上幼兒園了。
我是喜歡喝啤酒的,只是沒有錢,所以很少喝,但這次不管了,冰冷的啤酒從干涸的喉嚨直滋潤到胸膛的深處,真的好爽!我要大喝特喝,喝個痛快,喝個他媽的要多痛快就多痛快。我把“黃毛”也找來了,與女人一起喝,女人也是“酒”。
我終于喝醉了?!包S毛”把我架回租房,她陪著我睡。我沒有錢付給她,她并不指望我付錢給她。自從潔來過我的租房后,“黃毛”就一直沒有上過我的床了。有個時候我很懷疑,“黃毛”倒是對我挺好的,也是真心的,這個懷疑深入下去很危險。
潔給予我的打擊很大,我似乎還沒有清醒過來。在這樣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中,情欲和愛情,是沒有太多聯(lián)系的。
那份文員的工作,我沒有去報到,我繼續(xù)賣我的報紙,過我飄泊不定的生活。
幾天沒有去那家臺資廠門口賣報紙了,那原本屬于我的地盤被一個新來的賣報人占據(jù),這個世界的競爭是如此的激烈和殘酷。我與他理論,反倒被他威脅,因為看起來瘦弱的我并不是他的對手。我不是好漢,但也知道不吃眼前的虧。我的報紙銷售量銳減,已到虧本的地步。
我又去喝酒,跟往常一樣找“黃毛”一起喝酒。“黃毛”對我說,她可以去搞掂那個賣報紙的,把地盤奪回來。我知道她的“搞掂”,里面會含有一些什幺危險成份。按道理我應(yīng)該阻止她才是,可是我實在又有點樂意見她那樣去做。性善性惡,或許原本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黃毛”說,這事兒只要她跟“長毛”打個招呼就OK了。
“長毛”我認識,他是與“黃毛”合租的女伴的男友,留著長發(fā),長得有點帥,大家都叫他“長毛”。他每天都是騎一部摩托車在大街小巷亂竄,卻從來未見他做過什幺正當?shù)墓ぷ?,每天抽的是“金白沙”,喝的是“紅牛”,還常常去高檔酒店消費,有時晚上則睡在我隔壁的那個租房。他與我一樣,都屬于打流的人,只是各自謀生的手段不同而已。
很快就聽到占我地盤的那個賣報人被人打了,而且還被勒索了數(shù)百元現(xiàn)金,他已報了案,理所當然的會懷疑我。
地盤是奪回來了,但我再也不敢到那里去賣報了,連別的地方都不敢去了,因為害怕,我的賣報紙的生計終歸結(jié)束。我整天窩在租房里,哪里也不敢去,怕被治安隊的人查問。也許我有理由不害怕的,因為我并沒有做過什幺。我只是害怕而已。
日子過得越來越艱難,常常要“黃毛”帶我去吃飯的地步了,我一天天對自己憎恨起來?!伴L毛”來找過我?guī)状危腋麄円黄鹑プ鍪?,我沒有答應(yīng),因為害怕。唯一有些安慰的,我還可以在房間里不停的去堆砌一些漢字,給自己一點點的充實的感覺。
已經(jīng)身無分文,快要跟阿Q一樣去偷蘿卜了。我終于決定回家,到附近一家廠找那位叫遠的老鄉(xiāng),到那里借點錢做路費。遠是我們本村的,小時就認識,雖談不上很要好,但在這里可以說是唯一可以信賴或依靠的人,我投稿時寫的聯(lián)系地址和姓名,都是用他的。
我去找遠的時候,居然得知已經(jīng)有250元的稿費在哪里了。半年多來,我陸陸續(xù)續(xù)寫了數(shù)十篇稿件投寄出去,也許是精誠所至,終于發(fā)表了三篇,得了250元的稿費。這實在是雪中送炭。
我放棄了回家的念頭,決定用這250元錢,再去做賣報紙的營生,另外找一個工業(yè)區(qū)賣報紙,繼續(xù)用文字去編織故事。
有可能的話,去做一個自由撰稿人,不求發(fā)財,能在這方熱土生存下去就行,我想。
但是,我的做自由撰稿人的想法,很快又支離破碎了。
“長毛”的日子終于走到盡頭,他在街上騎摩托車搶手機時,被治安隊追趕,闖紅燈,被一輛貨柜車當場壓死了。當天晚上我所在的村莊被治安隊查房,我沒有暫住證,沒有廠牌和正當職業(yè),又住在“長毛”女友的隔壁,幾個治安隊員用手銬將我銬走了。
一大群人,不分男女,關(guān)在收容室里,等待著親人或朋友來送錢取人。一個胭脂味很濃的女人,見我戴著眼鏡,斯文的樣子,擠到我的面前來,一對乳房在我胸口蹭上蹭下,嗲聲嗲氣的說,等下你朋友來保你時,幫我也弄出去,到了外面,你想怎樣就怎樣。我苦笑,有誰會來保我?
第二天晚上我就被轉(zhuǎn)送到樟木頭收容所,一直沒有人來保我,后來,我在里面做了三個月的苦工,再后來,就放出來了。
我現(xiàn)在又進了廠,每天晚上依然超時加班。我想,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打工者,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