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4-黑色歲月
黃高遠點評:這些文字,帶你走進武強路,體驗一下壺崗城的夜生活。
四 黑 色 歲 月
夏日的夜來得很晚,已快七點了,太陽像個人老珠黃卻還霸著舞臺不肯退場的遲暮明星般不愿離去。城市仍籠罩在她昏黃的余暉下。 對于袁坤這些習慣了夜生活的人來說,這段光景是最難熬的,他們百無聊賴地斜靠在路邊手機店的玻璃柜臺旁,與柜臺里兩個姿色平庸唯余青春的女孩插科打諢,等待著夜幕降臨。
今天小白臉帶來了好消息,最近“ 老派 ”(指派出所)“ 掃蕩 ”得已沒那么兇,摟錢挺快的那個買賣又可以重新開張了。小白臉姓孫,是公安和袁坤的雙料“ 釣子 ”(方言,意即線人):他給公安提供賭徒嫖客的行蹤;給袁坤提供公安的動向。
壺崗城內(nèi)僅有的幾家稍稍上點檔次的賓館都聯(lián)系過了:“ 恒星 ”沒剩下那種可供開場子的大套間了;“ 彤云 ”和“ 樂天 ”都還有空房——“ 彤云 ”的三百八,樂天“ 四百二 ”。但“ 樂天 ”的經(jīng)理梁胖子很夠意思,表現(xiàn)得相當熱情,連連說坤哥來了沒說的,特價優(yōu)惠,打八折,還送一件礦泉水,誰叫咱們是鐵哥呢?袁坤毫不猶豫地選擇了“ 樂天 ”,不是貪那幾十塊錢的便宜,而是沖人家那份感情。
說到梁胖子,還真和袁坤有著不錯的交情。梁胖子是壺崗城里最早一批開臺球店的,他在高街的家中擺了四張木制球桌,生意一度很紅火。當時十七八歲基本上靠打球混飯吃的袁坤是那兒的??停号肿佣鄽q,斯時尚未發(fā)福,只一張臉挺肥,諢號不叫梁胖子,叫梁大頭。大臉上整日笑嘻嘻的,見人就遞煙,那煙雖多是不上檔次的“ 芙蓉 ”、“ 笑梅 ”,卻也為他贏得了一個好名聲:大頭這人,手松、不嗇。
那時候的袁坤差不多還是個半大毛孩,梁大頭對他卻是一視同仁,煙照遞、茶照篩。這一行為很得渴望被人認可尊重的袁坤好感。梁大頭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矮個少年的殷勤是完全應該的,這小子雖說年紀不大,臺球技術可不是一般的精,經(jīng)常讓那些二三十歲的老麻雀幾十分還能贏。在競技領域能力永遠比年齡具有說服力,就像中國體操、跳水隊有的奧運冠軍雖然只是些半大娃娃,卻沒人敢說他們不是世界名將,敢不尊敬佩服他們。袁坤出類拔萃的臺球技術為他贏得眾人鈔票的同時也贏得了眾人的敬重,更為他收獲了一個“ 火炮 ”的響亮綽號。
這一天梁大頭的臺球店來了幾個外地人,聽他們的口音是來自壺崗所屬的地級市昭陽市的。昭陽人以剛猛暴烈、悍不畏死著稱,民國初年再創(chuàng)共和、名動天下的將軍蔡某就出自這里。當這幾個昭陽佬操著他們一貫跋扈的方言涌進梁大頭的小店時,在場的七八個壺崗人都有點忐忑。
“ 哪個是老板?”一個寬臉酷似螃蟹殼的昭陽人問,確認梁大頭是老板后,他說,“ 你們這里有敢玩一百塊一盤的嗎?我們錢花得差不多了,想贏點回昭陽的路費。”
“ 我們這一般不玩這么大的。”梁大頭底氣不足地說。
“ 我操,一百塊一盤也算大?。磕蔷臀迨畨K一盤吧。有沒有帶種的???”
后面的這句話激怒了幾個性格較沖且在社會上混的壺崗人。有人接腔:“五十一盤倒不是問題,問題是你們身上本錢足嗎?我好像聽你說錢花得差不多了。”
“ 你扎傻心,真當老子沒得錢了。”螃蟹臉從兜里抽出一張鉛灰色的百元大鈔一晃——斯時百元大鈔剛發(fā)行不久,乍一亮出還是足以震撼眼球的,“ 再說憑我的水平跟你們壺崗佬打球還不是褲襠里摸卵——手到擒來,有沒有本錢都無所謂;只不過看到錢你們放心些。”
昭陽人雖然惡,壺崗人也不是嚇大的,指不定誰贏誰呢?于是五十塊錢一盤的臺球競技開始了。
愿望很美好,現(xiàn)實很殘酷。在場的壺崗人很快發(fā)現(xiàn)螃蟹臉真沒吹多大的牛,他贏在場這些壺崗人的錢真和褲襠里摸卵一樣輕松,一個小時不到他已贏了四百元了。除了老板梁大頭,屋里所有的壺崗人被他贏了個遍,有個別囊中羞澀的連褲兜里的塊票毛票都湊給了他。尤其可氣的是他還邊打邊充教師爺:“ 知道為什么這么打嘛?這都是有講究的,這叫高桿,剛才那竿叫低桿,這樣的桿法你們一輩子也打不出來。”
囂張的話語幾乎把在場全體壺崗人的肺都氣炸,但他們無言以對,他們基本上連聽都沒聽過什么高桿低桿。后來他們慫恿在場所有壺崗人里球技最好的梁大頭上場了,結(jié)果還是不可逆轉(zhuǎn)——梁大頭連輸三盤,輸?shù)美浜怪泵?、面如死灰。要知道他擺五天球桌也未必能賺一百五十塊錢。
當他們的口袋全部輸?shù)孟裣催^一樣干凈時,他們同時想到了一個人,可這個人今天沒來。
“ 大頭,你知道‘ 火炮 ’住在哪嗎?”有人在問,問話的人輸?shù)米疃啵斄苏麅砂佟?br />
“ 他好像住在回燕橋邊的‘ 來賓旅社 ’,我馬上去喊他。”梁大頭如夢初醒,對昭陽人叫道,“有個人球技不錯,也有錢,你們敢不敢跟他打?”
“ 去叫他吧,你們壺崗人誰來都可以,我奉陪到底。”螃蟹臉擺出付睥睨一切的姿態(tài)!
梁大頭拔腿就跑,跟一個從門外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一看,這人正是袁坤。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梁大頭面色凝重地向袁坤介紹了當下嚴峻的形勢。
“ 坤子,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 對,讓昭陽佬把贏我們的錢都嘔出來。”
“ 拿出你 ‘ 火炮 ’ 的威風來,給我們壺崗人長長臉!”
壺崗人七嘴八舌地說著,群情激昂。這即將上演的較量已不僅僅是金錢爭奪,儼然上升到了壺崗人與昭陽人的榮譽之爭!
袁坤平靜地一擺手,壓下滿堂鼓噪,他對螃蟹臉笑著說:“ 老兄,我聽說你本來是想打百塊錢一盤的;我倆就玩一百元一盤怎么樣?既省力又省時。”
所有壺崗人聽袁坤這么說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袁坤,膽子好大!螃蟹臉卻是哈哈大笑:“ 好得很啊!小兄弟你蠻有膽色,只是等下錢輸光了莫哭得冇眼淚哦。”
梁大頭將袁坤拉到一邊悄聲說:“ 坤子你可得老靠( 謹慎的意思 )點,這人打球白子停得特別好,會打什么高桿低桿。是不是穩(wěn)著來,先別打這么大。。。。。。”
袁坤泰然自若地打斷他的話:“ 就打這么大。我不會什么高桿低桿,我只會一個字——準!”
事實證明了袁坤完全有理由自信:他跟螃蟹臉的球賽出現(xiàn)了一邊倒的局面,就像螃蟹臉剛才打眾壺崗人,基本上是一種摧枯拉朽的態(tài)勢——
螃蟹臉雖說白球控制得好,但袁坤壓根就不給他發(fā)揮這個強項的機會;而袁坤的強項卻是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只要能有下球的線路他就強行進攻,而進攻的結(jié)果是百分之九十九都能進球。很快就如壺崗人所希望的,螃蟹臉將所贏的八九百元錢全吐了出來。
螃蟹臉清醒而有自知之明,并不死纏爛打,將贏來的錢一輸完他就不打了。他由衷欽佩的對袁坤說:“ 兄弟你打臺球的天賦太高了,還不太會控制白球就能把我打成這樣;若是以后學會了走位足可參加全國大賽了。”
袁坤微笑著回答:“ 老兄你過獎了,我還差得遠。”
幾個昭陽人朝袁坤一豎大拇指,在壺崗人聲震屋瓦的歡呼聲中不太體面地走了。
袁坤很豪爽地將眾人輸?shù)腻X都退回一半給他們,結(jié)果當然是皆大歡喜。在人都走后他又將梁大頭輸?shù)囊话傥迨X全退給了他。梁大頭感激得連鼻涕泡都冒了出來。
這一天,他們正式成了鐵哥。
城里憋了一個多月的資深賭棍們今晚幾乎全聚集到袁坤在“ 樂天大酒店 ”套房里開的場子上。袁坤信息靈,同行們還沒有比他先開張的,他自然能賺個盆滿缽滿。
這些人玩的有猜大小、翻逼西、詐金花、斗牛、梭哈這幾種,作為主辦者袁坤從不參予,他只靜靜的坐在一旁從中“ 抽水錢 ”( 指從贏家那提成 );在別人輸光了的時候以高得嚇人的利息將錢借給那人。所以這種場子十有八九贏家只有一個,就是袁坤!而且他永遠是固定的贏家!
凌晨五點鐘,各種牌局終于都結(jié)束了,藍咀芙蓉王的煙頭和娃哈哈礦泉水的空瓶扔了一地。贏了的人神情振奮、精神抖擻,還要去外面吃宵夜耍妹妹,輸?shù)娜撕乔愤B連、萎靡沮喪,不洗不脫滾到床上死豬一般睡去。
袁坤冷眼看著這一切,嘴角浮上殘酷的笑——今天有三個人借了他的錢,一個兩萬五,一個三萬二,一個一萬八。這三人在今后的若干個月里將淪為他的打工仔——為他賺錢。不肯干他們就會到地窖去享受寂寞難耐、沉悶如泥的歲月。
這一刻他胸中涌起一種蕓蕓眾生任我主宰的成就感!
穿戴極其時尚的袁坤帶著一干同樣打扮新潮的小弟昂首邁入“ 華都娛樂中心 ”那幾乎被霓虹燈管包圍的玻璃大門。“ 華都 ”是城里最好的幾家集K歌、蹦迪、桑拿、酒吧于一體的娛樂場所之一。一到華燈初上便美女名流云集,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恍如瓊樓仙閣,一派奢糜氣息。
一個穿著旗袍、身材高挑,有著兩條雪白長腿的迎賓小姐熱情洋溢地將袁坤一群人迎入大廳:“ 坤哥,好久不見了,怪想你的。”壺崗靠娛樂吃飯的人不認識袁坤的還不多。
“ 玲子,越來越漂亮了。坤哥前段日子窮啊,不敢上你們這高級場所來。”袁坤半真半假的戲謔著。
“ 坤哥真會說笑話,您若是沒錢那南門河里沒得沙子啦!”玲子極會說話,馬屁拍得人挺舒坦。
“ 包一個大點的KTV,讓我這些小兄弟好好嗨嗨歌,我這可有幾個劉德華張學友呢。”袁坤笑著指點玲子。
玲子笑得更燦爛:“ 好的。就去夏威夷吧,那里空間大、音響好,燈光更是一流,最適合你們這些大歌星了。”
袁坤嗓子沉澀、音域狹窄,所以他從來就不喜歡唱歌。在“ 夏威夷 ”聽小弟吼了一首歌后就走出包廂到酒吧去了。
酒吧很大,燈光柔和迷離,碟機里的薩克斯正如泣如訴地奏著回家這首曲子。這是袁坤最喜歡聽的一首曲子,可他已很久沒回家,也無家可回了——自從八年前父親去世,姐姐嫁人,他就再沒回過農(nóng)村的家。
他要了一瓶香辣的白蘭地,兌著冰過的綠茶自斟自飲著。昨夜收入很不錯,不算借出去的,光現(xiàn)錢就將近三萬,但他的愉悅早已蕩然無存了,剩下的只有空虛和麻木。這種錢賺多了,就和無愛的性生活過多了一樣——快感只在錢剛到手和即將射精的一剎那。短促得很,連十秒都不到。
怎樣趕走這該死的空虛呢?他絞盡腦汁的想著。對了,輝佗,盧輝!他十多天前不是要了他的手機號碼嗎?想到這里,他幾乎有點興奮了,摸出手機飛快地摁出盧輝的號碼。很快接通了,電話那頭盧輝的聲音傳來:“ 哪位?我盧輝。”
“ 輝佗,你沒看來電???我坤子。”袁坤急切而親熱地說。
“ 哪個坤子。。。。。。哦哦,是袁坤啊。有什么事嗎?”
“ 我現(xiàn)在在‘ 華都 ’,就是紅塵路那個夜總會,你過來呀,你以前讀書時不是唱歌很棒嗎?待會我單獨給你開一個包廂,讓你好好亮亮歌喉。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你盡管說,買單歸我。”袁坤連珠炮似的說著,胸中豪氣沖塞。
那邊沉默了一小會,傳來盧輝略帶歉意的聲音:“ 坤子真對不住,我沒空。我老婆上省里學習去了,我得在家哄孩子睡覺,我兒子才四歲。”
袁坤像被人扎了一針的氣球,情緒迅速低落:“ 是這樣啊。那,算了。”
“ 坤子不好意思啊,以后我請你。”
“ 沒事。”放下電話,袁坤悵然若失。
他猛灌了一口冰涼的酒。這時一只柔軟的手搭在了他肩上。
“ 坤哥一個人喝酒啊?小妹來陪你喝兩杯。”
他轉(zhuǎn)過頭,背后站著一個圓臉、白膚、豐腴得近乎夸張的女孩——她薄薄的粉色超短衣下像扣了兩個大痰盂。
來人叫飄紅,是“ 華都 ”的坐臺小姐,職業(yè)是陪客人喝酒唱歌以及其他。
袁坤無動于衷地看她一眼,說:“ 是飄紅啊。我今天就想一個人喝兩杯,你該干嘛干嘛去。”
飄紅依然在他旁邊坐下,嘟著嘴說:“ 坤歌好酷啊,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不過妹妹我就愛你這酷勁。”她說著伸出手臂攬住袁坤。
袁坤將飄紅的手從膀子上撂下,摸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她:“ 飄紅你去給坤哥買一盒口香糖,剩下的錢不用給我了,然后你就去忙你的,我今天真沒心情和你耍。我不想再說第三次。”
飄紅不作聲了,看得出她很清楚袁坤的脾氣。她讓吧臺送來一盒口香糖后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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