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五歲了。過生日的這個周末，馮明偉給寶貝女兒購買回來了一款“好利來”奶油蛋糕，當(dāng)晚她卻咳嗽、氣喘格外厲害——“爸爸、媽媽，若不然你們陪我看醫(yī)生吧……”
“先吃口服藥吧。”馮明偉的妻子遲麗華端著一玻璃杯熱水喂女兒，小莉顯得相當(dāng)疲憊不堪。已是夜深，窗外許多家將燈盞拉滅，馮氏夫婦則趕緊地穿衣戴帽領(lǐng)著女兒“打的”一路風(fēng)馳電掣駛往市中心醫(yī)院門診部。——“注意，別滴得太快，就保持這個速度吧。這份針劑直接刺激血管和胃腸，如果堅持不住的話最好給小患者一些面包、餅干之類的食品補充一下。”小護士溫婉可人，遲麗華心疼女兒把她摟抱于胸懷內(nèi)情不自禁時淚如雨下。那是小莉愛吃的果醬面包，男人馮明偉腳步匆匆般在醫(yī)院附近的食雜店鋪購買了一袋精致小食品，望著孩子的頑皮吃相他欣然一笑。
凌晨一點半，小莉的藥液吊瓶掛完了。搭車回家以后，馮明偉與妻子這一宿的覺也沒咋睡沉，早起的時候依舊有些神情恍惚的模樣。
八點鐘，遲麗華送小莉去幼兒園的時候，特別囑咐老師按時提醒孩子吃口服藥。老師則說：“我觀察一天，看看如果小莉撐不住的話我就給你們通電話……”如此，連續(xù)幾天藥瓶注射下來，小莉漸漸好轉(zhuǎn)起來而且神情氣色越發(fā)地活泛。——“媽媽，我饞醬燜鯽魚了，您能下廚親自為我掌勺嗎？”女兒凝望著母親撅起小嘴兒，將一根手指頭伸入口腔內(nèi)吮，遲麗華則滿口應(yīng)允道：“好吧，今晚我就讓你瞧瞧‘老媽’的廚藝。”
馮明偉跟妻子也吵架，但是從來也不當(dāng)著女兒小莉的面兒。——“明偉，咱們離婚吧。我感覺現(xiàn)在彼此之間，越來越?jīng)]有話講了。這，簡直就是一份情感煎熬……分手后，孩子由我?guī)е?，房子歸你。”說這一席話語時，女人哭腔音很重。男人一聲不吭，坐在床沿邊一口接一口吸煙，煙霧彌漫籠罩著他時不時輕聲咳嗽一嗓，馮明偉內(nèi)心十分苦澀。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馮明偉的家庭亦不例外。“蝸居”多年，其實夫妻倆一直以來為著房子愁苦，結(jié)婚已然五年光景了，可依舊尚未擁有一套像模像樣的住宅樓房，唉……“你看看，俺們單位里的同事哪個不是有房有車？而我呢……”尋常，遲麗華為著房子與丈夫爭吵甚至達到了面紅耳赤的程度。清官難斷家務(wù)事，更多時候老爸老媽替代這一對兒小夫妻操心，“兒呀，能不離咱就別鬧離婚。老話兒講，千年修得同船渡，說起來能夠做一場同床共枕的夫妻是一種幸福緣分喲，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老人的話非常中肯，馮明偉最終沒有與妻子遲麗華辦理《協(xié)議離婚》，女人喃喃地道：“當(dāng)初，我跟你處對象也是看中你的人品、才氣，房子嘛但愿在不久的將來可以妥善解決……”
小莉讀初中的這年暑假，馮明偉的單位給他分配了一套“筒子房”。喬遷之喜，一家人歡呼雀躍擺放酒宴請家族眾多老少手足親友一塊兒寒喧——“家，是溫馨的港灣。現(xiàn)而今，咱終于解決了‘住房’問題，這是一件大喜事兒喲。來吧，干杯！……”月余過后，遲麗華替代女兒購買了一款“衛(wèi)生巾”，小莉來例假時梳妝鏡子內(nèi)的她面色顯得緋紅。“小莉，打今兒起你是‘大人’哩，媽媽祝福你。”
假期，女孩兒小莉一直很忙碌，沒完沒了的補習(xí)班課程讓她腳步匆匆。“爸，老師今天又催繳補習(xí)費用了，這錢……”馮明偉抬頭望一眼女兒，道：“好吧，我給你準備。今晚，我要檢查你的《聽課筆記》，花錢不是打水漂兒呀，培訓(xùn)補習(xí)課程得見效果??？！”此時，女兒輕輕吞吐一下舌頭，轉(zhuǎn)身離去。
這段時間以來，遲麗華在工作單位里被破格兒提拔為“科長”，人前顯貴她自我感覺走路時腰桿兒也越發(fā)挺直了。“媽媽，恭喜你升官喲……”那是母親過生日的周日夜晚，女兒小莉舉起一盅“雪碧”碳酸飲料向她熱忱敬奉，餐桌畔的馮明偉則呷一口“金六福”白酒，道：“閨女，你得向媽媽學(xué)啊！這年頭兒，知識改變命運——只有肚子里喝飽了墨水你才有可能當(dāng)官兒。明白這個硬道理嗎？讀書，開卷有益喲……”小莉鄭重地點點頭，其實中學(xué)課堂里好多同學(xué)皆鼓吹著一種另類的“讀書無用論”思潮，“讀書，以后也沒有出路。你看，媒體新聞里講‘大學(xué)生就業(yè)難’，就算手中握著一張文憑同樣還是找不到對口兒職業(yè)，‘書呆子’的人生錦繡前程又在哪兒？……”茶余飯后，小莉?qū)?ldquo;青春期”苦悶情愫一股腦兒般地傾訴給父母聆聽，他們面面相覷許久也陷入到一種語言沉默狀態(tài)里，冷冷的表情。馮明偉一把拉扯住寶貝女兒，語重心長地道：“小莉，話也不能這么講。社會進步，歸根到底還是人才資源的競爭，一個沒有文化的‘大老粗兒’與知識底蘊深厚的學(xué)者比較，誰能夠在職場上更占據(jù)優(yōu)勢呢？尤其現(xiàn)如今‘知識經(jīng)濟’大行其道的今天，沒有文化同樣是一件相當(dāng)可怕的事情喲……”
應(yīng)酬增多之后，遲麗華夜晚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了。許多時候，男人馮明偉等待女兒睡熟便一個人坐在客廳長椅子上發(fā)呆，“老婆，你現(xiàn)在哪兒呢？”其實，遲麗華此刻在練歌房內(nèi)唱歌、在星級酒店吃飯、在鋼琴酒廊散心……家的感覺，這時有點兒靜寂而空蕩。印象里，賢妻是不會喝酒的，而榮升“科長”職務(wù)后更多時候回家了則臉面緋紅，說起話來舌頭也不利索啦。——“我沒喝多，給我再來一瓶XO，今晚咱一醉解千愁。”女人顛三倒四胡亂嘮叨著，吃苦的是丈夫馮明偉攙扶著她好歹落座，又是沏茶水、又是遞毛巾……男人不情愿讓女兒小莉親眼目睹這一切，必竟“醉婦人”的丑態(tài)會間接影響著孩子的身心，不經(jīng)意之間馮明偉把女兒臥室的房門重新拉嚴實了。“麗華、麗華……”
秋涼，小莉的奶奶舊病膽囊炎癥復(fù)發(fā)入院治療。原本，孩子一堆家庭作業(yè)尚未完成，當(dāng)聞聽父母準備今晚“打的”前去市人民醫(yī)院探望“病號”之際，小莉則趕緊撂下手中的鋼筆，沖口一句說：“爸、媽，我也要去看看奶奶喲……”病塌畔，老人越發(fā)欣喜地道：“幾日不見，俺的寶貝孫女又長高啦，快到一米七吧？瘦了，肯定是學(xué)習(xí)累……”小莉苦笑一下，拉住奶奶的手久久不曾撒開，說：“奶奶，你的病情好點兒了嗎？我一直惦念您喲……”家族里，這份祖孫情誼最深切、自然而悠遠，那時候小莉的心境很雜亂，曾幾何時老奶奶被疾病折磨著幾乎痛不欲生，可最危難的時刻里她卻硬是咬緊牙關(guān)堅持住，淚如雨下之際小莉被老人感動了。“我這點兒病算不了什么，小莉別哭。奶奶一定會逐漸好轉(zhuǎn)起來的……”瞬間，老人的面孔上綻露出一抹舒心的微笑，反思人之生老病死在紅塵俗世內(nèi)無法徹底逃避，更多無奈情結(jié)縈繞心懷，唉……我們只能做到坦然面對而已。
來例假的這個春節(jié)期間，女孩兒小莉心境始終不愉悅，她為著祖母的疾病哀愁，“爸、媽，如果人生一世沒有那么多的病患折磨該多好？健康問題，真是讓人歡喜讓人憂傷?。?rdquo;她的眉頭皺起來，遲麗華輕輕撫一下女兒的肩膀，道：“女兒，你的年紀還小，真不應(yīng)該過多考慮那些生老病死的事情，好好讀書吧。老話兒講，人的生死由天注定，當(dāng)代國民不太注重‘宿命論’哩，可冥冥之中試問誰又能夠真正逃脫掉自然法則規(guī)律的束縛呢？唉，沒辦法……”貼福字、掛紅燈、粘春聯(lián)、包水餃……一團喜氣洋洋的氛圍好熱鬧，那時候老人家依舊在堅持著口服藥劑，一頓也不敢耽擱的。——“奶奶，吃藥了……”小莉?qū)⒁煌霚厮f到祖母的面前并且滿面微笑，“喂，還是俺的乖孫女兒貼心喲！”于是，女孩依偎于老人的身邊望著她一口一口把藥水喝盡，廚房里忙碌煎炒烹炸的女人遲麗華此時便一步踏進婆婆的寢室，略有所思地道：“媽，聽俺單位同事們講……‘過年’吃藥不吉利，它會間接影響著新一年度命運的起落浮沉，當(dāng)然這也是一種平民‘迷信’色彩的。您還是自個兒拿主意吧……”這時，藥碗還在老人的手心里托著，她窩在床沿邊兒片刻尋思一陣子，說：“那也好，農(nóng)歷正月初一到十五我就暫時把它給停了，紅紅火火的‘年味兒’漸漸散去我再吃‘消炎利膽片’之類的藥劑，況且咱也真不差這幾天呀……”
那一年立秋時節(jié)，遲麗華家亦喜亦憂。“爸、媽，我考上市級重點高中哩！”那時候，漂亮可愛的少女小莉熱淚盈眶，她與父親、母親以及爺爺、奶奶、姑姑、姨夫們熱烈擁抱在一塊兒，好多感喟話語卻全然咽在喉嚨里一句竟也吐露不出來了。于是，擺“謝師宴”的當(dāng)晚酒桌上父親馮明偉臉面一直有點兒陰郁著，女孩子又善于察顏觀色，她曾湊近母親遲麗華的身畔低語問：“媽，俺爸究竟怎么啦？難道說，我考上重點高中他還是不滿意嗎？……”婦人沖著她搖搖手，眼神兒里傳遞著一股子為難意思，咬耳朵小聲兒道：“女兒，等待酒席散了媽媽再跟你講……”立刻，小莉撅起小嘴兒一聲不吭般回坐于餐桌畔，強顏歡笑又給周圍的親朋好友挨個敬酒答謝。——說起來，馮明偉下崗了。做了半輩子工人階級，誰料想四十不惑的他果然在斗轉(zhuǎn)星移時空界限內(nèi)無比困頓著，煙是一根接一根地吸，彌漫煙霧裹著男人如墜苦澀旋渦……“麗華，我想外出找工作，總這么呆在家里也不是個事兒喲。”面對丈夫的呢喃，妻子遲麗華寬慰地道：“你以為，現(xiàn)在社會上職業(yè)那么容易尋覓嘛？！呆在家里先醒一醒腦子也好，干嘛這般心急？咱這個家，好比汪洋大海里的一條小船，歷經(jīng)風(fēng)霜雨雪各種各樣的殘酷洗禮，最終結(jié)發(fā)夫妻還得牽手患難與共喲……”男人沉默了，他凝視一眼玻璃窗外流動著的喧鬧街景，心潮起伏。
小莉讀高中以后，人兒立馬成熟了許多。她，一笑兩酒窩兒相當(dāng)?shù)乜扇藴厝幔?ldquo;媽，今天班級里評選干部，同學(xué)們票選通過把她推上了‘學(xué)習(xí)委員’的職位，你們替代我開心嘛？……”女孩的話音未落，馮明偉夫婦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沖著她挑起大拇指，欣喜萬分。“女兒，你別驕傲。讀書人講究‘書山有路勤為徑，學(xué)海無涯苦作舟’，咱家祖祖輩輩沒有什么知識分子角色，就希望你能夠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喲！以后，考取一所名牌大學(xué)，咱全家親眷們的臉龐上也同樣擁有無限光彩啊。”父親馮明偉語重心長對孩子說，小莉則使勁兒點點頭，說：“放心吧，我會努力的。”一段時間以來，這一對兒父女倆其實彼此之間很少有語言方面的交流與溝通，因為“失業(yè)”的事情女孩小莉知趣兒般眼神總在不經(jīng)意之間躲著父親，她的內(nèi)心世界十分清楚家庭里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那肩膀上的壓力負荷非常沉重，不知不覺父親的額頭上皺紋越發(fā)深陷、雙鬢絲絲白發(fā)……唉，當(dāng)代市民真是活著好累啊，尤其是那群上要奉老、下要撫小的中年人物。
書寫家庭作業(yè)的時候，小莉可以感覺到臥室內(nèi)欣賞電視節(jié)目的父親母親十分安靜。早先，長輩們總是一邊嗑瓜子一邊閑聊，而且繪聲繪色、談笑風(fēng)生，女孩明白自從父親“下崗”失業(yè)之后，男人的神情明顯異樣甚至于連過后幽默的談吐也逐漸改變了，說是不愁苦必竟是養(yǎng)家活口的“男人”啊！或許，與生俱來男性就是要特別承擔(dān)著家庭里的一切苦難與挫折，若不然的話你索性就別當(dāng)“男子漢”啊。反思，這段日子以來馮明偉滿肚子苦水不知應(yīng)該向誰傾訴，——出路在哪兒？生計問題咋解決……
數(shù)月光景過去了。農(nóng)貿(mào)市場里新增添了一家“興旺海鮮貨攤”，它的營銷主人就是馮明偉——“馮老板，恭喜您發(fā)財呀！……”那時候，也許是人生驛站里的第一次友人們殷切稱呼他為“老板”，接下來的起早散晚、披星戴月工作強度又讓男人鑿實體驗到了身為“老板”的不易。幾乎每晚，生意結(jié)束時他總會躺在溫暖的居家床鋪上讓女兒、妻子按摩腰腿，“唉，累死啦。這一站就是一天……”論鈔票，月末乃是馮明偉最舒暢的時候。此刻，清點錢幣他始終眉飛色舞，說起來做生意無論如何也比“上班簇”工薪人士強盛百倍喲，尤其是這大把大把如同飄雪花似的錢財安然揣入胸懷中時，那份異于言表的欣喜若狂模樣久久地凝聚在溫馨時刻哩。于是，女兒讀書的學(xué)費不愁了；老人贍養(yǎng)的經(jīng)費不愁了；家庭日常開支的花銷不愁了；妻子烹飪、化妝的錢款不愁了……
“爸，我真?zhèn)€已經(jīng)好久沒有看見您這般高興啦。”那是端午節(jié)過后的馮明偉生日當(dāng)晚，女兒小莉特意將自己的“壓歲錢”掏出來給父親購買一款“嘉年華”品牌奶油蛋糕，吹蠟燭、許心愿、唱《祝你生日快樂》歌……男人的面龐一直洋溢著歡娛，“來吧，干杯！我與女兒一起祝福你生日快樂，生意興隆、財源茂盛！”那一夜，馮明偉喝著“金六福”白酒；妻子遲麗華喝著“張裕”葡萄酒；女兒小莉喝著“雪碧”碳酸汽水飲料，一家人其樂融融。
幾年之后，小莉順利考入省級醫(yī)科高等院校，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她與父母抱頭痛哭流涕，十余載的寒窗苦讀真沒有白費心血啊??？我成功啦。
家，是一座溫馨的港灣。累了、倦了，回來很好地休息一下，沒有憂傷、沒有困頓，沒有失意……說起來，平民百姓始終都在追求著和諧與安康，尤其是改革開放打開國門以后，越來越多的人兒渴望擁有一份“家”的喜悅，世間真的沒有比“家”的溫暖感覺來得更貼切哩。
“女兒，閑暇時就回家看看，我們惦念你呀……”火車站臺上，小莉跟家族親友們揮手道別，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