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涼薯往事

偶到屋前的田間菜園轉(zhuǎn)轉(zhuǎn)，發(fā)現(xiàn)哪位鄰居種了一大塊涼薯，清新的近似心形的葉簇擁著一團團淺紫色的花，正葳蕤，不由得勾起了我家的那些涼薯往事。

曾經(jīng)有好幾年，涼薯是我們姐妹的秋季學(xué)費的主要來源，解了我們家許多燃眉之急。

那時候，母親每年都會在山東頭那塊松軟的黃沙土坡地上種上一大塊涼薯，種的時間比別人家恰到好處地早那么幾天，種下以后時刻小心地蒔弄。肥是播種時就施了，一兜一小撮灰色的磷肥，與種子隔著幾厘米的距離，再輔以混雜了豬屎牛屎的草木灰，幾管齊下，確保根正苗肥。幾場春雨下來，涼薯苗破土而出，頂著一兩顆清新的綠心，忙著向誰表白著什么。應(yīng)運而生的還有野草，它們永遠比正經(jīng)的主兒還自覺地恣意瘋長，一不留神就成了氣候，卻一點也沒有喧賓奪主的害臊。這時候就該出手拔草了，一兜兜，耐心地拔，不能放過任何一兜，末了捆好背回家倒成了牛的美餐。拔了草的涼薯就盡管放心大膽地長，迎著春風(fēng)沐著春雨，在又松又軟的沙地里自由自在地蔓延著綠意，要不了多久，一大塊土地就實現(xiàn)了無縫覆蓋，見不到一星半點的黃，這時候，看著這滿山滿坡的葳蕤，母親拭著額頭的汗珠，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像極了我們從學(xué)校領(lǐng)了獎狀歸來時的拂過面頰的風(fēng)，吹亂了頭發(fā)也掩飾不住的竊喜。而再看看旁邊鄉(xiāng)鄰的涼薯還是苗苗，孱弱地對著黃土地俯首貼耳，母親眼中似乎盛滿了陽光，笑意也就更濃了。

能干的母親總結(jié)出了一大套種涼薯的經(jīng)驗。涼薯得種在松軟的沙質(zhì)土里，而且最好得是舒緩的坡地，這樣的土質(zhì)地形有利于涼薯最大限度地伸展它的塊根和防澇，種出來的涼薯才又大又甜。而值得慶幸的是，我家就有這么一大塊沙土坡地，每每與我們談起這塊土，母親臉上總會洋溢著一種幸福的滿足，而這種滿足成就了那段苦難歲月中的那一抹難得的亮色，溫暖了許多記憶。

臨近每年的9月1號，我們家的涼薯總是不負眾望的率先成熟了，于是開園開挖。先用鐮刀割去一小塊藤蔓，小心翼翼地找到兜子，再目測一下距離，一鋤頭挖在兜子左右?guī)桌迕滋?，土質(zhì)松軟，挖起來并不困難，但母親卻從不放心讓我們挖，總是親力親為，而我們只需甩掉涼薯上的泥，再把它們整整齊齊地裝進筐子里。挖出來的涼薯大多又大又甜，大的從來舍不得吃，有時候大涼薯上衍生出小涼薯，才剝了松泛的表皮，得以嘗新。我家的涼薯肉質(zhì)脆嫩，水份足還恰到好處的甜，歷來是江子口(我家附近的集市)入秋后暢銷的果蔬，以最早、最嫩、最好吃著稱。往往一大擔(dān)涼薯半天功夫就搶購一空。幾天下來，我們姐倆的學(xué)費就有了著落。等到開學(xué)，我們就拿著母親賣涼薯所得的一分一厘，換來了散發(fā)著油墨香氣的新書，而此時，母親也長長地舒了口氣，有種如釋重負的愜意。九月的陽光照亮與她年齡不相稱的滿臉滄桑和她那頭不知何時差不多全白的發(fā)，眼睛里有太陽的影，熱烈而又剛強。

挖完了涼薯的沙土地像完成了任務(wù)的士兵，開始了漫長的休整。但偶爾放牛經(jīng)過，卻經(jīng)常帶給我驚喜。亮黃的地里常常這里那里冒出一綹綠色的心，沒有了纏繞的藤藤，孱弱得像春天剛萌發(fā)的葉芽，那是母親不小心落下的涼薯！抑制住心頭的狂喜，手腳并用地掘出來，好大的一顆！比八月末的還要大還要甜！在土里儲藏了幾個月，都依然新鮮如初，甜脆可口，真是這神奇的土地給我這個放牛娃最好的禮物！往往自己舍不得吃，如獲至寶地拿回家，一定要讓老說自己不喜歡吃涼薯的母親嘗一嘗，將它切成幾份，全家一起分享，這就是秋冬季節(jié)的涼薯帶給我們的快樂！

而如今，那塊專種涼薯的沙土地早就征收修了洞新高速，鄉(xiāng)愁成了一方矮矮的墳?zāi)埂磕昵锛荆涌谝欢ㄟ€有涼薯在賣吧，而我再也品不出它的脆嫩甘甜！

眼前這一地的涼薯的心，誰又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