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山瀑布 
                                                    ——都梁十景巡禮之二
    當(dāng)年在縣一中讀書，只要走到校門外，我就常常喜歡眺望橫亙于城南郊的云山，讓云山那磅礴的氣勢壯我精神，讓山腰那垂落的白練增我詩情。——那白練是一條瀑布，后來知道，它叫古山瀑布；大概云山朝武岡城一面的那一片翠嶺叫古山，而云山又有很多瀑布，于是給那一條取了這樣的名稱。
    “遙看瀑布”有“遙看”的意蘊(yùn)，近看，則是另一番風(fēng)采了。那是1982年農(nóng)歷正月的一天，我和幾個朋友一起上云山，過了三里庵不遠(yuǎn)，就隱隱聽到訇訇的聲響，熟悉情況的朋友說，那是瀑布的響聲。走了不久，拐過一段山彎，就只見一條瀑布巨屏似的張掛在眼前了。那是怎樣的壯觀景象啊！一匹長長的寬寬的厚厚的翡翠色的布，無休無止地從一面高崖的邊沿滑下來，滑下來，布面是那樣平整、光滑、柔軟、潤澤，又因閃爍著陽光而那樣晶瑩剔透；也有紋路和織邊，更是神妙奇異，變幻莫測的。這是還未滑到崖壁下的情景。但一滑到崖壁下，情景就大變：它熊熊燃燒起來，蓬勃成朵朵火焰，飛濺起片片火花，爆突出顆顆火星。這樣的火焰、火花、火星沒有炙人的熱力，但有另一種捉弄人的能力，那就是飛沫、細(xì)霧，飛沫、細(xì)霧很快給我們的頭發(fā)眉毛綴上細(xì)細(xì)的水珠。還有聲響呢，是持續(xù)的雷鳴，整個世界都被這種雷聲屏蔽了。瀑布下面是一片水池，池水激蕩洶涌，又一波一波地往前推，然后爭先恐后地沖出豁口，重新形成溪流……
    我們久久佇立，誰也沒說話，在偉大和壯美面前，我們只能恭肅。
    后來我多次上云山，每走到這條瀑布前，總要靜默而熱烈地觀賞、享受一番。我覺得這是大自然奉給我們的精神美餐。
又后來我知道，這條瀑布被列為“都梁十景”之一，名為“古山瀑布”；也被列為“云山十景”之一，名為“一瀑飛濤”：歷代以來有很多人吟詠過，《武岡州志》上留下不少佳作。其中除了唐代王昌齡的和宋代陳與義的七絕，我最喜
歡明代武岡布衣張繼志的。
                                  一瀑飛濤
        歷盡諸峰到上頭， 銀河倒瀉下山邱。
        荒崖濺處疑翻雪， 赤日行來誤作秋。
        斜掛月鉤簾不卷， 長飄蘿帶練難收。
        尋源直抵鮫人室， 洗滌塵襟勝境游。
    張繼志這首詩，與別的寫瀑布的詩相比獨(dú)具特色。“銀河倒瀉下山邱”雖沒有“疑是銀河落九天”那樣的氣勢，但一個“瀉”字卻特別傳神，而又比“落”字更有動感。“赤日行來誤作秋”寫出了觀賞者的真切感受，從“赤日”而突然到“秋”，是怎樣一種驚異和欣喜啊。“斜掛月鉤簾不卷”也有味道，那“簾”內(nèi)是什么，令人浮想聯(lián)翩呢；“長飄蘿帶練難收”，則又是一番且歌且舞的柔美的場景了。在張繼志看來，這瀑布是亦壯亦柔的，面對這樣的亦壯亦柔的美景，確實(shí)想追根尋源啊，而 “塵襟”被“洗滌”一新后繼續(xù)往勝景游，當(dāng)然是人生的賞心樂事了。
     瀑布之源，應(yīng)該是尋不到的，它在地下；即便說最初流出地表的也是源，則這種源有無數(shù)處，多少潺潺細(xì)流，才能匯成哪怕是小小的一塊瀑布喲。因此，要說尋源，不如說尋上游，1982年農(nóng)歷正月那一次，我們就走到古山瀑布的上游，且美美地玩耍了一番。那是四圍被蓮花般的山巒圍成盆地的云山堂進(jìn)口，一條小溪從峽谷里流下來，溪畔翠草綠茵，有長柄的花兒伸展到溪里來戲水。水之清，我只能用“坦坦白白”來形容，人也好，水也好，一坦坦白白了，自然就可喜可愛了?？上部蓯鄣?，還有水里的卵石，都被坦坦白白的水陶冶得晶瑩剔透了。還有俗稱娃娃魚的小鯢，憨憨地懶懶地臥在水里，享受著自然賜予的幸福。它們敢不敢游到下游去，和瀑布共舞呢？——那條小溪，是古山瀑布的源頭之一吧。
可惜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條小溪日漸瘦小，而至于干涸。
     無庸諱言，古山瀑布也瘦身了，“遙看”是看不到了，但近看，仍有別樣的風(fēng)味。2008年7月的一天，我和李迪盛君陪我們的老同學(xué)肖仁福及其夫人一起游云山，來到瘦身的古山瀑布前時，我們依然被征服了。一條白絹，從崖上優(yōu)雅地掛下來，掛下來，下面的池子熱情地接納他，接納他。池子里的水不洶涌了，但還是一蕩一蕩的，沉靜中透出熱情；因?yàn)闇\一些了，就顯得更加澄澈，陽光穿過，給池底的卵石紋了眉紋了身。哪里是水啊，分明是一池玉露瓊漿；路左側(cè)崖上古人鐫刻的“白玉泉”的美稱似乎特別貼切了。肖仁福蹲在水邊洗了手、抹了臉，又用手在水里劃，“愛不釋手”的樣子，心猶未甘，又掬一捧入口，然后說：“我要在水里洗澡了！”我們說，水很冷的，怕感冒。他說，這么好的水，不洗個澡，劃不來；即使感冒了，也值得！于是脫得只剩一條褲衩，撲入水中，游泳、擦拭；身子站起了，又撲下去；要上來了，又劃到瀑布下沖洗，淋漓盡致地沖洗。樂哉，魚乎！滄浪之水親兮，吾何憂感冒！肖仁福是著名小說家，寫官場入木三分，他在古山瀑布下洗滌身子，是不是因?yàn)槌懝賵龆虏蛔杂X地沾染了官場的塵垢，不得而知。——瀑布有節(jié)奏地刷刷鳴響，在自得其樂地唱歌，又像在和我們說什么。
    這就是古山瀑布，是大自然送給人類的“哈達(dá)”。
    不知它還能不能恢復(fù)先前的壯觀，讓人們既能“遙看”又可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