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標題，都覺得好笑，讓每一個勞動者享有尊嚴，這是人類的使命，是政治家們的事情，自己哪有這么大的能量扛起推動社會的重大責任，轉(zhuǎn)而一想，就算沒有足夠的能量，也沒有法定的責任，就憑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吧，沒有什么作用，就盡一份“濟天下”的心意，算是在污濁的水里，投下幾粒沙石，不能清水化污，也希望能有幾片漣漪。

2020年國慶雙節(jié)期間，我回家探望母親，在武岡小有停留，由于感觸良多，想寫點東西，遲遲沒有動筆。城市是各種利益匯聚的地方，無論怎么斟酌文字，難免觸及他人，更何況自己的視野也未必足夠地開闊，判斷未必合乎真實的民情社意?；氐椒鹕胶螅c幾個朋友聊天，談及城市的文明品質(zhì)，再次觸發(fā)了我下筆的欲望，10月15日，在武岡人網(wǎng)貼上《文明和秩序才能讓城市更加美好》一文。有一個不曾謀面的朋友回帖認為“用形而上的城市治理理論”來管理城市，會傷及城市的弱勢群體。我從心里贊賞這位朋友的善良，仗義地為弱勢者發(fā)聲。但我文章的本意不在于“城管與商販”狹隘對峙，但也正是他提到的“武岡婦女殷小云”之死，觸發(fā)了我要為殷小云一樣的勞動者呼吁一份應有的尊嚴。

但凡有一個好的生計，沒有誰愿意仰人鼻息地生存，更沒有誰愿意成為任意驅(qū)趕的商販，然而嚴酷的現(xiàn)實是，由于種種原因，不少人受到的教育有限，他們沒有文憑在手，也沒有一技之長，自然也就沒有更多的謀生手段，只有生存度日的樸素念想，因為小本營生，不得不在城市的角角落落為應對驅(qū)趕而疲于奔命。無論是街頭的擺賣、修補還是才藝與雜耍，他們只是一些辨識度較高的低端城市職業(yè)，其實，還有很多為世人所看不見的底層從業(yè)者，為了生存而放棄生命的尊嚴，為了生活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健康，為一點不多的收益而割舍與親人的團聚，風餐露宿，風雨無阻。方便是生活最本質(zhì)的含義，城市讓生活更加美好，最核心的要素就是生活的便利。人群聚集，自然有需有求，就會有實現(xiàn)需求的地方。在一個法制社會，如果沒有對禁止事項的事先預設，經(jīng)聽證與公示，并通過相應程序，那么有的時候，城市管理者對商販的驅(qū)逐是難以承受法律追問的。2014年11月6日，國新辦舉行深入推進依法行政、加快建設法治政府有關情況新聞發(fā)布會，國務院法制辦公室副主任袁曙宏在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法無禁止皆可為”。我國憲法第四十二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勞動的權(quán)利和義務”，“勞動是一切有勞動能力的公民的光榮職責?！睉椃ê头?，不僅是要讓每一個勞動者要得到保護，更重要的是，每一個勞動者是光榮的，應當享有尊嚴和尊重，而不是驅(qū)趕，這其中理所當然地包括如殷小云一樣的所有自謀職業(yè)者。

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在城市底層的沖突與對立遠遠地沒有法律規(guī)定的那么美好。近幾年來，手機自媒體異軍突起，它將人們的觸角延伸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城市管理活動中的種種亂象才越來越多地浮現(xiàn)出來，有的觸目驚心，有的令人發(fā)指，就在寫此文的同時，我看到抖音的一段小視頻，城管將一男子的板栗踢翻而散落一地，男子一邊慌忙撿拾地上的板栗，一邊扭過頭去笑臉以對。但凡有點血性的男人，面對暴力的侵害都會毫不猶豫地如武岡殷小云一樣選擇抗爭，但視頻中男子露出了屈從地微笑，這種微笑讓我滋生不少的傷感。紙面的憲法也好，法律也罷，他們不會說話，但只要有人去抗爭，憲法與法律就是弱勢者最好的后盾。臺灣著名歷史學家李熬曾說過：只要你認真起來，法律就是真的。中國共產(chǎn)黨執(zhí)政以來，正在打造一個遠超漢唐的開明盛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每一個人都是勞動者，每一個勞動者都應得到尊重已逐漸成為我們當今社會的主流價值，無論是商販、雜耍還是環(huán)衛(wèi)工人、保潔阿姨及其他基層的體力勞動者、服務業(yè)者，都不例外，這是一個文明社會的最應該具有的品質(zhì)。

1991年，我曾讀到一篇由師勤翻譯的散文《一堆柴火》，原文的作者與出處已無法查究。文章是用第一人稱寫的，講述“我的爺爺奶奶”在經(jīng)濟蕭條時個如何幫助流浪者的故事，“我的爺爺奶奶”居住在位于賓夕法尼亞的一個叫霍斯農(nóng)場，他們自己養(yǎng)奶牛，養(yǎng)雞養(yǎng)鴨以源源不斷實現(xiàn)自給自足。當經(jīng)濟蕭條來臨，并沒有對爺爺奶奶的生活產(chǎn)生太大的影響，倒是常常引來一些急需救濟的失業(yè)者。對每一個衣衫襤褸前來求助的失業(yè)者，爺爺總安排他們把一堆柴火在柵欄兩側(cè)移動，每移動一次柴火，爺爺奶奶就安排他們吃一餐飯。他的奶奶說記不清在經(jīng)濟蕭條那些日子里，有多少陌生人和他們一塊吃過飯，或者說那堆柴火來回回被移動過多少次。他爺爺曾說過，對一個人而言，最重要的是莫過于讓其恢復尊嚴。當時讀后十分感動，時至今日深受啟迪。一個資本主義國家的農(nóng)場主在經(jīng)濟蕭條時候，尚且知道讓一個失業(yè)的求助者“獲得勞動的機會”以恢復他們的尊嚴，當下一些城市基層管理者在如何對待那些底層的自謀職業(yè)者時，更應該值得反思與借鑒。生活不易，生存艱難，面對弱勢者，心存一份善意，留人一份尊嚴，不需要技術，也無需法律的格外開恩，是菩薩還是屠夫，只在一念之間，更何況在當今世道，人的勞動權(quán)力與尊嚴本就受到法律的保護。

1988年9月，鄧小平在會見外國元首和聽取關于價格和工資改革初步方案匯報時先后兩次強調(diào)：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chǎn)力。此后在鄧小平的倡導下，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chǎn)力逐漸成為廣泛的社會共識，也激發(fā)了知識分子無窮的創(chuàng)造力，歷史上曾經(jīng)的“臭老九”重新回到前臺，他們給社會提供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造力，創(chuàng)造了極大的財富。社會資源、社會財富和榮譽也都傾向于有學歷、有技術和董管理的各類公知，學歷文憑與技術等級在有的地方有的單位甚至成為切割蛋糕的不二標準，但有的工作崗位技術含量不高，甚至無技術可言，只需一份忠誠，只要一份善良，只要一份堅守，只需付出一份體力的辛酸，一方面他們在為自己實現(xiàn)樸素的理想，另一方面也在服務社會，創(chuàng)造財富。但社會在對待這一群體時，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他們勞動力價值低廉，不管如何努力地工作，生活如何節(jié)儉，都難以過上體面而正常的生活，更談不上養(yǎng)家糊口，他們“生不起，病不起，也死不起”。這種情形近幾年來更為突出，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曾幾何時，我們的社會出現(xiàn)過“賣茶葉蛋的不如搞原子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勞動價值扭曲現(xiàn)象，但時至今日，矯枉過正，已到了另外一個極端，社會在強調(diào)“科技改變世界”的時候，不能忽視普通勞動力也是生產(chǎn)力的重要一環(huán)。獨木難成林，百花齊放方為春。無論是鮮花還是小草，都是妝扮春天的使者，雖然不能絕對地均分，但都應得到一視同仁的守護和澆灌，無論是高精尖的技術人員、管理者還是普通的體力勞動者、服務員，他們都是勞動者，每一個勞動者都應該得到公平的對待，如果僅僅是突出高知們的技術而忽略普通勞動者的價值，在這樣的價值觀主導下，必然會導致社會財富分配不科學、不公平，必然造成新的社會問題。勞動者的尊嚴，首先就是要客觀地承認勞動者的價值，并給予應有的社會回報，只有這樣，讓每個勞動者享有尊嚴才不會成為一句空話。

和諧社會，應該是全社會的共同和諧，有尊嚴的社會，應該是每一個人都享有尊嚴，正如木桶原理，一個社會的幸福，不是決定于最長的一塊，而是恰恰相反。只有讓小云一樣的勞動者得到尊重，享有尊嚴，才是這個社會最大的福音。

                     （2020年10月25日于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