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再看我一眼

我的媽媽出生在武岡大田的偏僻村里，有一個哥，一個姐，還有一個弟，在那個人多力量大，人多是好事的時代，雖然家里很窮，外婆外公卻為有兩兒兩女的家庭感到幸福，自豪。在一間用高梁梗當(dāng)墻，稻草當(dāng)頂?shù)拿┪堇飳⑺膫€兒女拉扯成人，并各自成家。

我媽的婚姻屬于那時不常見的一種換婚，從我出來打工我后我才知道什么是換婚：在那窮苦年代，外婆家比一般的人家還窮，而兩個舅舅都己經(jīng)25-6了，卻都還沒娶老婆，外婆看著和她一樣大的人都己經(jīng)抱孫子了，而自己的兩個兒子卻還是光棍一條，急得到處托媒人為我兩個舅舅相親，但對方來到外婆家后，看到那蕭條的景象，既使看上了人，也不愿意把女兒嫁到這個窮山溝里來。所以經(jīng)過幾次都沒有談成。后來經(jīng)過媒人介紹大舅找到一個有孩子的女人做了我的大舅母，而我小舅通過媒人的介紹認(rèn)識了我現(xiàn)在的小舅母（我爸爸的妹妹，我的小姑），但當(dāng)時奶奶也為快30歲的爸爸還沒成家操碎了心，所以就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要我外婆婆將她的女兒（我的媽媽）嫁給我的爸爸，當(dāng)時我媽和我小姑為了各自的家庭也就答應(yīng)了。也了了雙方父母的心愿，這樣雙方就成為親上加親的親人了。

俗話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由于家里窮，交不起2元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媽媽只讀了小學(xué)四年級就輟學(xué)在家，幫著外婆地里家里的到處忙，嫁給我爸后，那時共產(chǎn)主義大家庭還沒分家，媽媽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是一把好手，而且年齡是生產(chǎn)隊里最小的（我爸比我媽大10歲），最活潑的一個，所以很快媽媽就跟妯娌們相處得非常融洽，并經(jīng)常出一些鬼點子，帶著隊里年輕一點的和孩子們?nèi)ネ店犂锏纳S瓜，涼薯什么來吃，把管生產(chǎn)隊的老隊長氣得哇哇叫。小時候經(jīng)?？吹洁従蛹依锏暮⒆?，穿著大皮鞋，來和我們一起玩，玩著玩著，就打起來了，鄰居家的孩子就用大皮鞋踢我，很疼，然后他還在我面前炫耀的大皮鞋，一副很神氣的樣子，那時，我很希望有一雙大皮鞋，我也想穿大皮鞋在他們面前炫耀一下，也想踢他們兩腳?；丶液笪依p著媽媽要買大皮鞋，但那時大皮鞋很貴，我們家四姐妹穿得都是解放牌膠鞋和媽媽親手做的布鞋，那時想買雙皮鞋是不可能，可沒想到媽媽說，明天就給你買一雙，第二天，媽媽拿出一雙黑亮黑亮的皮鞋，我高興的跳起來，穿上就跑鄰居家散羊去了。后來我才知道那雙皮鞋不是媽媽給我買的，是媽媽親手做的，那時媽媽被我纏得沒辦法，又沒錢買，就找來了一個家里以前爸爸用過的爛皮包，按著我以前的鞋樣，剪出一個鞋面子，又在哪里找來一雙皮鞋底，將鞋面和鞋底一針一針的縫上去，為了皮鞋更漂亮，媽媽在鞋面上裝了扣眼，扎上的鞋帶，然后再用布沾上一點豬油，把皮鞋擦試的黑亮黑亮的?？瓷先ジ沦I的一樣；這是我第一次穿皮鞋，也是我穿得最開心的一雙皮鞋，這雙鞋這輩子我永生難忘！

出來打工時，媽媽頭一天晚上就忙著我為收拾行禮，做著各種家鄉(xiāng)味。把行禮包撐得鼓鼓的，一直忙到天亮，我清晨從睡夢中醒來，看到媽媽斜歪著身子，和衣坐在椅子上打著盹，在昏黃的燈光下，媽媽的臉顯得好憔悴，以前烏黑的頭發(fā)中夾雜著縷縷白發(fā)。我輕輕的起床聲還是驚醒了媽媽，我說：“媽，離發(fā)車時間還早呢，你去睡會吧”，媽媽騰的從椅子上站起：“唉呀，天都亮了，你還沒吃飯了。”媽媽剛剛的疲倦好像一掃而盡，忙碌著為我準(zhǔn)備好早餐。出門時媽媽執(zhí)意幫我提著最重的行禮包，跟在我后面，吃力的送我去車站。到車站時，媽媽重復(fù)的說著：“出門在外，要注意身體。”車啟動了，我上車后看了一眼媽媽，媽媽的眼神里充滿了慈愛，充滿了牽掛“

2003年，接到了家里的電話，爸爸說，九叔家建新房子，媽媽在幫忙時，暈倒在樓頂上，是叔叔們抬回家的，叫來醫(yī)生，打了吊針，現(xiàn)在好點了。我叫媽媽來接電話，過了好幾分鐘，電話里才傳來了媽媽的聲音：“良佗，在外面還好嗎，媽沒事，你在外面不用牽掛”，但從她說話的地聲音，我能聽出媽媽病得不輕。“媽，你都暈倒了還說沒事”。當(dāng)時，我哭了，我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媽媽這次病得不輕。后來，我才知道，媽媽為了接我的電話，從床上硬撐起來，摔了好幾跤，在爸爸的攙扶下才走到電話旁的，因為摔了幾跤，媽媽病情更加嚴(yán)重了。過了幾天，爸爸打來電話，說媽媽得了腦血栓，差點出事了，是九叔開了拖垃圾送到武岡市人民醫(yī)院的。雖然，我不知道腦血栓是什么病，但是憑我們家的經(jīng)濟狀況，如果病得不重的話，是不會送到武岡市人民醫(yī)院的，因為，那里的醫(yī)藥費太高，像我們這樣的農(nóng)村家庭是負(fù)擔(dān)不起的。我向廠里請了假，什么都沒帶，急忙上了東莞到武岡的臥鋪車，躺在臥鋪車上，看著車外飛奔的群山，田野；車廂里正播著陳星的流浪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您，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冬天的風(fēng)兒夾著雪花把我的淚吹下。”

車終于到了武岡車站，我打了一輛的士，直接去了人民醫(yī)院。推開媽媽住的病房，眼前的一切我不敢相信，媽媽眼神呆滯，頭發(fā)蒼白，神情麻木的坐在病床上，表姐坐在媽媽身旁，扶著媽媽，爸爸，姑姑眼睛紅紅的坐在另一張病床上；看到我回來，媽媽費了很大勁，想叫我，卻只喊出“良”字來，就說不出來了，眼睛里又流露出了熟悉的慈愛，臉上擠出了僵硬的笑容，我沒想到媽媽會病得這么重，連說話都說不出來，表姐說，媽媽現(xiàn)在整個人的左邊全部失去了知覺，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由表姐，爸爸，姑姑輪流照顧著。我蹲在媽媽的面前，使勁的捏著媽媽的左腿，幫媽媽按摩著，我希望媽媽能夠感覺得到。

人們都說老天爺是公平的，可老天對我媽一家卻非常的殘酷，媽媽的姐姐共生了7個孩子，卻夭折的只剩我現(xiàn)在表哥；大舅得了一種風(fēng)寒病，由于沒錢去正規(guī)醫(yī)院看，到處找一些赤腳醫(yī)生看病，好一點就繼續(xù)干家里的農(nóng)活，拖拖治治，到最后，病魔奪走了大舅的生命。大舅去世后，媽媽非常傷心，但又不能發(fā)泄心中的悲痛，因為，外婆己經(jīng)老了，媽媽一哭會使外婆更傷心，媽媽擔(dān)心外婆身體頂不住，但是失兄之痛在媽媽心里猶如刀割。老天并沒有因為些而心軟，小舅在建好新房子后，卻突然雙目失明。接二連三的災(zāi)難，使外婆和媽媽都快承受不了。現(xiàn)在連唯一健康的媽媽，也沒有逃過老天的折磨，得了這種怪病，現(xiàn)在半身不遂，生活都不能自理。老天你是不是糊涂了，一個好好的家庭，一個個善良的人，現(xiàn)在卻家破人亡，支離破碎。

媽媽出院時，只是病情得到了控制，說話還是含糊不清，還是不能下床行走，醫(yī)生說，這種病要慢慢治療，完全恢復(fù)的話，是不可能，最多也只能恢復(fù)到生活自理，大概要四五年時間，而且還得看病人的心態(tài)和身體狀況。以我們家的經(jīng)濟狀況，媽媽是不可能在醫(yī)院長時間治療。在爸爸的精心照顧下，媽媽病情漸漸好起來，能下床走路了，也開始能說話，但說的不清楚，神智也不是很清醒；為了給媽媽治病，家里也快耗盡所有，連家里養(yǎng)了幾年用來耕地的牛都被爸爸賣了。

2004年秋天，我再次南下廣東，清晨臨走前，我走到媽媽病床前，媽媽早就醒了，媽媽眼睛含著淚花，拉著我的手含糊涂不清的說：“一個人出門在外要多注意身體”。出門的時候，媽媽沒有來送我，爸爸幫我提著行禮，送我到村口。臨走時為我披上一件外套:”秋天來了，天氣變涼了，小心感冒”。我拿過爸爸手中的行禮說：“爸，回去吧，家里全靠你了”,我慢慢走向鎮(zhèn)里的車站，回頭看看村口，爸爸還站在村口，他削瘦的身影在凄涼的秋風(fēng)中飄蕩。

沒想到出來時跟媽媽的告別成了永別，那時出了廠，在廣東一個朋友飯店里住著，那晚正在和朋友下著像棋，突然接到弟弟從廣西打來的電話，說媽媽去世了。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出來廣東時，媽媽病情不是穩(wěn)定了嗎，怎么會…..’

弟弟說媽媽是自殺的，媽媽知道自己在不斷吃著藥，花著錢，媽媽怕拖累家里，拖著我們，怕拖累我們找不到對象，才會走的。

我回到家，跪在媽媽的靈樞前，看著媽媽的遺像，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媽媽，你才52歲，怎么就這么走了，孩子還沒長大，還多么需要您的關(guān)懷啊。媽媽，你走得那么勿忙，我們都沒有見上最后一面，媽媽，你不是最牽掛你的孩子們嗎，求你睜開眼睛，讓我們再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