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岡銀氏
都梁記憶/文
溯源武岡銀氏,全因從小到大聽過無數(shù)遍的那句祈福語而起。
小時候,一般家庭好不容易養(yǎng)大一群雞鴨,是全家老小一年四季的肉食供應。
好不容易風里雨里長大的一群鴨子,關在鴨蓬里,開殺的時候,叫開蓬。娘或爹,將鴨子兩只稚嫩的翅膀交錯反剪后握住,拿在左手,右手把鴨頭朝上扭在雙翅之間,放左手一把握了,然后右手仔細撥干凈頜下的羽毛,免得羽毛擋刀。鴨越小,爹的左手就越有把握,右手拔毛的力度也越順手。十秒鐘八秒鐘撥完頜下羽毛后,右手持菜刀抹鴨脖時,總會心生萬般憐憫。這個時候,爹說過的那句話,娘在殺雞殺鴨時也說過,好多院子里叔伯嬸子都說過,那就是:“脫卦毛衣?lián)Q布衣/去銀家陸家做少爺!”
每次聽到這句話我反復品悟:這是弱者對弱者的同情或悲憫!
隔壁屋一頓能兩斤酒一斤肉吃下去的一位叔,從來沒說過!而他家那位先天殘腿了的嬸,沒有哪次不說。
這話的意思是祈福將要終結性命的鴨子,“脫下羽毛衣裳,換上布衣下輩子做人去。并且去銀家或者陸家這等大戶人家做少爺!”
這句祈福語,現(xiàn)在六十歲以上的人還在用,在武岡南鄉(xiāng)。
武岡南鄉(xiāng)指縣城以南龍溪鋪鎮(zhèn)的石路石云石洪村等,安心觀古時候歸新寧縣管。1949年新政府來了以后,安心觀從新寧劃歸武岡,但司馬沖鎮(zhèn)的戴四團又被劃歸新寧。老百姓編諺語記住這樁事,“武岡去了個戴四團,新寧丟了個安心觀!”簡而言之,新政府來了后,新寧與武岡互換了戴四團與安心觀。
關于現(xiàn)在村鎮(zhèn)合并后,文坪鎮(zhèn)的安心觀,老時間歸新寧縣管叫遐附鄉(xiāng)。遐附?遠遠地附在新寧版圖上!現(xiàn)在是真正的武岡南鄉(xiāng)位置,與新寧縣水廟鎮(zhèn)接壤。
以前的新聯(lián)村,現(xiàn)在叫遐富村。
在南鄉(xiāng)石洪村有個銀家祠堂,柳蔭村有個陸家橋,柳蔭村與石洪村中間連了個村,叫同心村。剛才那祈福語中言說的銀家陸家,就在這里。
銀家富足的故事是:
某天,銀家的馬伕,就是喂馬的人,慌慌張張向主人報告,“老爺,不得了,莊上的馬不小心跑了出去……”
老爺聽了,慢條斯理地問,“跑出去多久了?”
“怕有一個時辰了,至少到了水廟里了”馬伕仍然驚魂未定地答。
“不要緊!等秋后,哪家佃戶說馬吃了青苗,少收點租行了?!?/p>
……
這簡單的故事,說明當時銀家的良田不下萬畝,從現(xiàn)在的銀家祠堂起,黃泥坳,安心觀,石門,水廟鎮(zhèn),飛仙橋,都是銀家的,或都有銀家的田。
當代銀家有個“醇”字輩子侄,名字叫銀行的。
說到陸家財富,就有一件不雅的人和事了。
南鄉(xiāng)陸家發(fā)家之后,出了個名字叫陸三八的后輩。據(jù)說這陸三八因為娶一個老婆,不久就會被死掉。又娶一個老婆,不久又被死掉……這跟他的硬件有關。久而久之,一般女人都不敢嫁他。
而折騰得起再死再娶許多次的陸三八,說到底,首先是跟其財富有關。
陸家銀家的家道,在不同時期都中落了,中落的原因?陸家是因人命官司拼光的。而銀家,是政治時代衰敗了的。二者衰敗似乎都因緣際會!
有當代銀家一位小姐,已過天命之年,與筆者是初中同學。這小姐弟弟又是朋友的妹夫。某次飯桌上聊起這句祈福語時,正兒八經(jīng)問這銀家公子:
“到底你們銀家那么多財富?是靠什么來的!”
“他婆婆主家時,每逢開餐時光,要一家一家清點過去嘗菜看飯的?哪家炒菜清淡點,油少菜淡,就夸哪家兒媳婦孫兒媳婦會當家……”
才問一句,近八十歲的銀家太太搶先作答。
我又說:
“這么大家財,靠省吃儉用,就算計劃周詳,順風順水,得多少年才成這種氣候?”
“他婆婆娘家是火燒廟李家石山的,童養(yǎng)媳嫁過來時,硬生生牽了頭大水?;貋怼Kf‘牛是我天天看大的!’”
這銀家太太又搶著回答。
我將目光轉過,緊盯著公子與小姐,說: “你們族譜上沒有記載嗎?不是名門望族,打死我也不相信,靠省吃儉用,能有這么多財富?”
“我們武岡銀姓沒有族譜的!”
“我爺爺死得年輕,死的時候是民國初期。我爺爺是武岡什么農校校長?出殯當天在武岡城里相當那個的!”
“我父親?以前講給你聽過!”
“新政府來了后,我父親那個時期算得上有文化的,被當作‘四類分子’接受勞動改造,后來平反:在高橋中學這么遠教書時,一個禮拜回家一次,走路去走路回,幾毛錢車費都舍不得!”
銀家小姐如此說,我一目了然她:勤勞節(jié)儉執(zhí)著的性格,與其言說中的父親,完全吻合。
那次飯局之后,我?guī)еC奇心,檢索網(wǎng)絡詞條“武岡銀氏”?
“武岡銀氏”解釋為空,只看到:
“銀姓起源較早,漢代已有初見。銀姓取自爵位名,銀青光大夫,僅次于金紫光祿大夫,這兩個爵位都是由皇皇宗親承襲?!?nbsp;
“央視關于銀姓的早先叫完顏銀術可的說法是可能的,完顏銀術可是金皇室宗親……”
推斷:金世宗時,銀可術被封為鄭王。鎮(zhèn)守南京,但因宮廷判亂,以逃元兵和謀反罪伏誅九族,分南北兩向遷徙。其子孫遂以原名命姓,乃成銀姓。
金亡后大批金臣舊將南遷或投降蒙古或歸附南宋,當時的廣西和湖南,還是未開發(fā)的蠻荒之境,更適合于隱姓埋名。
銀家公子說:我八十年代高考落榜在家務農,搞“雙搶“”踩打谷機,踩得大汗淋漓,被過路的村干部夸贊,“噫!這伢子還曉得踩打谷機?”我當場應他,“搭幫政府和黨,除了殺人放火,哪樣冇學到?”
聽口氣,如果不是新政府來了,我銀家公子還要干農活嗎?村干部那句話,也暗含“你父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黑五類,能養(yǎng)出來這等英武剽悍的兒子?”
金亡于公元1234年,距今700余年。攜皇室財富遷徙武岡,延續(xù)這么久不衰?匪夷所思!
盡管如此,筆者還是相信:只有皇室財富才能如此顯赫。 望空興嘆的是:假如真是如此,倒應了因緣際會這禪意:成因政治敗因政治!
有幸的是,因襲了勤勞節(jié)儉忍辱負重的公子和小姐,在改革開放后不久,家道日隆恢復極快!好有皇室風度?
到底1949年新政權后土地改革,銀家抄沒多少田產(chǎn)?沒確證過。唯有那句“去銀家陸家做少爺”的祈福語沿襲了多久?才是有力的依據(jù)。也如武岡自封鹵菜之鄉(xiāng)的證據(jù),在于探究武岡口語中還在流行的“鹵倒子”三個字,究竟誕生了多久?
2018.06.20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