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被自己家鄉(xiāng)一家新辦的水泥廠領(lǐng)導(dǎo)游說而回到了家鄉(xiāng)工作,擔(dān)任生產(chǎn)技術(shù)工作。因為我的專業(yè)和工作能力,當(dāng)時廠長對我不錯同時承諾以后將我的妻子也調(diào)過來工作。我真有點高興,期望著這日子早點到來。我努力地工作,培訓(xùn)工人,處理技術(shù)故障,攻克技術(shù)難題,并為公司取得了計量資格認(rèn)證……廠長對于我所的貢獻是心知肚明的??墒且荒赀^去了,企業(yè)也逐漸走上正軌,成長起來了,可妻子調(diào)工作的事兒卻還是沒有定局。盡管我多次催促廠長,廠長每次就是搪塞我,說小曾啊,這事得慢慢來,得由工業(yè)局領(lǐng)導(dǎo)們研究研究,年輕人啊,要多點耐心……廠長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矮胖男人,眼睛瞇瞇的,他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在廠里工作,還有一個兒子和兩個小女兒在上學(xué),全家人住在水泥廠的專門分配的套房里。
我還沒有耐心嗎?我自問。我來了快一年了。這一年里,我有貢獻有成績,全廠有目共睹。更讓我著急的事是妻子的工作因為我的原因,被單位變動了。她因為多次向廠里請假,被調(diào)離了工作輕松的化驗室,而調(diào)入原料生產(chǎn)車間去了,她每天得與黃土石頭打交道,工作辛勞了許多。尤其是這個時候,她已經(jīng)懷孕了,沒有辦法再去干那些用大車拖黃泥巴的事兒。她不得不繼續(xù)請假。實際上,她已經(jīng)失去了工作。
我開始覺得矮胖廠長已經(jīng)失去了誠信。他在我的心目中,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卸磨殺驢的人,我成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中的悲劇人物。我有一種危機感。
覺得自己應(yīng)該離開他了,覺得自己已經(jīng)沒有必要再為這個失去了誠信的廠長和企業(yè)賣命了。我選擇了離開。
我默默地離開了。再也沒有回去哪兒。
于是我沒有了自己的工作,我和妻子組建的“家”沒有了任何積蓄了。我必須走出去。我不相信自己就不能活出個樣子來。
我一路上帶著我對妻子的虧欠和回憶往事的沉重心情,十幾個小時后,我來到了廣州市。我已經(jīng)是第二次來到廣州火車站了。在此之前,曾經(jīng)來過了一次,都是為了尋找一份工作,尋找一條活路。
廣州火車站對我來說,并沒有一個好的記憶。這里我沒有任何理由去對它產(chǎn)生好感。“亂”和“蠻橫”是我對它的第一印象,并且根深蒂固。以至于往后的十多年來,我還不愿不改變這種認(rèn)知?;蛟S廣州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亂和蠻橫了。
我記得一年半前,第一次來到廣州火車站,我和我的妻子一起,在這里沒有獲得好的印象:那時,我們剛剛結(jié)婚,為了能夠掙得較多的收入,我們第一次來到了廣州,并去了東莞市石龍鎮(zhèn)尋找工作。在那兒,我們?nèi)松夭皇斓?,沒有任何朋友親戚或者老鄉(xiāng),由于臨近年底了,我們沒有找到工作。當(dāng)兩天以后我們回到火車站這里來的時候,我們卻沒有辦法買到回家的火車票,我們不得不臨時呆在火車站的廣場??墒前胍沟臅r候,疲憊的我們被一幫流氓一樣的“警察”和“治安隊”人員驅(qū)趕著離開,與我們一起有成千上萬的外來務(wù)工人員被當(dāng)成豬羊一樣驅(qū)趕著一公里外的一個菜市場大棚里。我們無奈地擁擠在這樣一個棚子里,我們夾雜其中,呼吸著菜市場原本的一種腐爛氣味、煙味還有大家身體散發(fā)的氣味,我們喘不過氣來,卻又沒有任何辦法。那一夜,準(zhǔn)確地說是那半夜,妻子依靠著我站了足足三個多小時。我卻沒有任何辦法讓妻子能夠坐下來,因為這里沒有任何可以坐下來的空間,我們唯有站著,人擠人的站著。直到凌晨五點來鐘,我們才被容許離開了菜市場。這是我們?nèi)松械囊淮翁厥饨?jīng)歷,這事中國改革開放前沿陣地的廣州給我們這些落魄的外來工的如豬羊般的待遇。
出了菜市場后,我試著再擠進火車站的售票處,可是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買到任何火車票。這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是我們必須回家,這里對我們來說是完全陌生的,我們不想第二次接受剛才那般的待人之道。還是妻子提議:我們可以先坐汽車到下一個站,即花都站,然后再在那兒買票。我們這樣做了,終于在花都火車站買到并搭乘了回家的車票。
又一次呼吸到了這片煩躁的野蠻的城市氣息。這里的嘈雜和混亂使我不敢也不想做太多的停留。我趕緊買了汽車票前往深圳市龍崗鎮(zhèn)。那兒有我的大妹小妹在那兒。
汽車從廣州市出發(fā),走一零七國道須經(jīng)過東莞市區(qū),再走東莞市轄區(qū)的道路到樟木頭小鎮(zhèn),然后過鳳崗小鎮(zhèn),才到深圳市龍崗鎮(zhèn)。一路上不是堵車就是路爛得讓車子跑起來左右顛簸,其顛簸的程度遠比傳統(tǒng)大戲里面的“顛轎子”厲害。行走速度慢,從廣州到龍崗鎮(zhèn)大概就是一百五十來公里吧,跑了七個多小時。其中從東莞市區(qū)到樟木頭鎮(zhèn)上就行駛了三個多小時。
八點鐘從廣州出發(fā),下午三點多才到了龍崗。然后還得轉(zhuǎn)乘龍崗到坪地的汽車。龍崗鎮(zhèn)的汽車站很小,也破舊,里面沒有??繋撞寇囎?,但是人卻是蠻多的。我的行李都在一個小背包了,這個背包是我學(xué)生時代用過的一個書包,我緊捂著口袋,擔(dān)心口袋里的僅有的幾十元前被人摸去,我小心地,提防。
坪地,這個深圳與惠州接壤的小鎮(zhèn)。我到來了,在下午四點多鐘。
“久田洋遮廠”,一座廠房的樓頂上豎著這樣的幾個大字。大妹信上說她就是在這個廠子里做事。大妹告訴我這個洋遮廠就是一家制雨傘的企業(yè),是臺灣商人開的。我站在廠門口,環(huán)顧了四周,它的對面是坪地鄉(xiāng)的中心小學(xué)。深惠公路從洋遮廠和小學(xué)之間穿過,順著公路看去,兩邊是一些店鋪和工廠,高高低低掛著不同的牌子。我并沒特留意那些牌子,因為我對那些牌子沒有絲毫興趣。因為我找到了大妹的廠子,我只要在這門口等她就好了。這工廠的規(guī)模還不錯,大妹說有千來人,應(yīng)該算是個較大的廠子了,只是工人的工資并不高,每個月辛辛苦苦的起早貪黑,加班加點,也就能拿個一兩百元。大妹在信里都告訴了我這些。
天,還是下著毛毛雨。這雨與湖南的一樣的,從湖南的昨天下到了深圳這兒的今天。
大妹還沒有下班。
我在大門保安亭屋檐下等......
我靠著保安亭的墻壁,攏了攏自己的小包,疲憊的想睡------
我看到妻子微笑著走到了我的身邊,告訴我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小女孩趴到她的身邊,躺下。我問她是誰?怎么睡在我的床上。她說我是你的女兒呀,你是我媽媽啊,怎么沒有看到爸爸呢?我告訴女兒,爸爸去很遠的地方抓錢去了……
那天我突然收到了兩封信件。準(zhǔn)確地說是一封電報,一封掛號信。電報是妻子拍來的,告訴我女兒平安出生了,身體健康。掛號信是來自于東莞市一家工廠的面試通知信。雙喜臨門了------我有女兒了,我做爸爸了。我收到面試通知了,女兒帶給我運氣,我可能終于找到工作了。
二哥------二哥------
我被叫醒來了。睜開眼睛,大妹在我身邊。我傻傻地笑了,大妹也開心地笑了。我們的笑容掩蓋了天黑帶來的陰霾。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