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12月24日小年過后,久違了的冰凍,夜以繼日的跟人們親熱,不厭其煩的噴出寒意刺骨的冷吻。電老虎不再長嘯,進入休眠,城鄉(xiāng)漆黑一片。偶有人家蠟燭晃動的亮,慘慘淡淡。好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寒冬,出人意料的降臨。一切娛樂,難以把人樂起來。床上是最好的歸宿。于是,一入夜,城鄉(xiāng)一片靜悄悄:日里,體驗停水停電的痛楚;夜里,小心翼翼的裹緊被窩,進入睡鄉(xiāng),忍受寒冷的折磨。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將人到中年的校長吵醒,他的手從被窩里一伸出來,就發(fā)抖,趕忙將話筒塞進被窩里,聽罷,他急了,心里嘆道:年邊三十,怎么老先生說去就去了!只說生不逢時,您老人家可是逝不逢時呀!他看了一下手表,時針正指著11點。天啦,這是年邊的26日。
嘭嘭嘭!響起敲門聲。開了門,年輕的工會主席裹一身寒意閃進門來,急忙關著門,訴苦說:“校長,這事情如何是好,放了寒假,人去??眨粝碌闹皇且恍├先醪?!這守靈的事情咋辦?”校長強作笑顏:“不急,不急,告訴你,我有既定方針——三步走!第一步,走!第二步,走走!第三步,走走走!”
工會主席似懂非懂的笑,他跟了校長多年,他堅定不移的相信,校長是有辦法的。二人出得門來,迎冰而行,迎雪而走。
工會主席跟著校長在冰雪上慢慢騰騰走,紛紛揚揚下著的沙雪毫不留情的撲向他們。迎著凜冽的朔風,冒著猛烈的冰雪,他們小心的滑行在冰雪覆蓋的校園里,走過百年玉蘭掩映下的文化廣場,碩大的“琢字碑”上,兩江總督劉坤一的石影像周圍也凍上了厚厚的冰層,因為雪光的映照,劉總督的石影像還能夠看得清楚,校長對著劉總督的石影像作了一個長長的揖,鞠了個深深的躬,說:“劉大人啦,您的在天之靈可要好好的護佑我們校園的平安啦!”
工會主席重重的抖動身上飄落的冰花,使勁抹了抹頭上、臉上一瞬間就積聚了厚厚一層的雪花,用力搓著手,忍不住笑了,說:“校長,您的辦法就是深更半夜的來求他老人家?”
“他老人家是從死人堆堆里爬出來的人,從他面前過一路,自然他就顯靈,會告訴人想辦法?!毙iL說了這話,也笑,不吱聲,一路上也在使勁抹著頭上、臉上已經(jīng)積聚了厚厚一層的冰雪花,用力搓著手,用雙手捂在嘴邊呵著從喉嚨里噴出的熱氣,慢慢地滑走到大操坪,走進河邊教工宿舍樓上逝者的家。逝者的幾個兒女慌忙行跪拜禮,二人急忙將亡者家屬攙扶起來。
二人坐下。校長掏出手機,向所有的學校行政領導逐一發(fā)話:“睡了的,請馬上從熱被窩里鉆出來!我在操坪里恭候大駕光臨!”說畢又走下樓來,站在已經(jīng)被風雪凍得嚴嚴實實的大操坪里,選擇一處方便搭建靈堂的地方。隨著嘎吱嘎吱的腳步聲響起,學校10多位領導先后來到。大家迎風冒雪,揮鋤揚鏟;挖一會,就要將手放在嘴邊呵呵熱氣;鏟一陣,就要雙手使勁搓揉,否則拿不穩(wěn)鏟子鏟除冰塊。密集的凍雨、沙雪隨風飄灑,灑在他們身上,很快就凝結成冰。將30平方米的冰雪層面鏟去挖掉,有這么多人干活,居然花了兩個多小時。
從外面請來的幾個搭蓋靈堂的人也在忙碌著,一會兒,鐵架子已經(jīng)架得差不多了,厚厚的帆布也在鐵架子上各就各位,隨著肆虐的寒風在固定的位置上跳舞,在與暴雪、凍雨竭盡全力的拼搏 。
冰雪籠罩的寬闊操坪,屹立起一座靈堂,再點燃許多蠟燭,那微弱黯淡的光亮,使夜半靈堂顯得分外冷清、悲凄:逝者家的女性同胞們已經(jīng)開始哭泣,哀哀的哭泣聲在夜空擴散,飄落在凍集的冰雪表面凝聚,也凝聚在校長心里。此時此刻,所有的領導都在靈棚里仔細商量,誰誰負責什么,誰誰料理什么……
最后,校長一臉嚴肅的說:“先生們,我非常擔心,這樣風狂雪驟的天氣只怕難把老人家抬出去?但是,斯人已逝,入土為安。過幾天就是大年三十除夕,我們一定要在29日出殯,要熱熱鬧鬧的。我們要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不怕犧牲,去爭取勝利。毛主席過去說的話,對我們現(xiàn)在要做的這件事情非常有用。挨年邊了,誰個家里沒有事情?。“菡埜魑豢朔щy,將眼前的這件事情辦好!這是大事,當大事!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我們是車頭喲!,我們無論如何要帶好這個頭!”校長的話,如重錘敲在人們心里,響在風雪、冰雨逞強施威的夜空里。
領導們是通情達理的,誰個沒有老父親,誰個沒有老母親,老父老母辭世,誰能夠離得開眾人的幫忙呢!人心都是肉長的,理解萬歲,在這樣的時候往往能夠達到較好的滿意率!
靈棚里燃起的木炭火,一盆一盆的分布在幾張桌子下,人們的心也像這燃著的炭火,由淺紅到深紅,由小紅到大紅,旺旺的。麻將聲,字牌聲,撲克聲,聲聲響起,聲聲入耳。棚里有了旺旺的人氣,人的熱氣,人的熱情!
哀樂低回,哀繞人心,哀樂與哀心,陪伴著亡靈,陪伴著逝者的親人;陪伴著漫漫雪夜消退,陪伴著風雪交加的黎明的來臨。
沙雪還在一個勁的下,朔風還在一個勁的刮。棚外仍然風雪彌漫,棚內仍然寒意襲人。碰上這樣史無前例的天寒地凍,在四面通風、保暖系數(shù)這樣低的棚子里烤火守靈,真正應驗了“火是一爐灰,越烤人越畏”的俗語!
靈棚的一角,校長還在跟副校長們、工會主席做著周密的部署,還有一天一夜的守靈,光靠學校的領導還是遠遠不夠的喲;天氣太寒冷了,人們難以承受守靈時間之久,所以輪換的人員就要比平常多……
第二天,按照學校的布置,各教研組遵照安排,都請來了好些住在學校附近的老師守靈,那些距學校路途較遠的老師,因為冰雪封道、車輛停開,已經(jīng)無法趕到學校來,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誰叫蒼天如此無情!
隨著守靈人數(shù)的增加,伴著吊唁者的增多,靈棚里,熱鬧替代了冷清,彰顯出幾許白喜事的濃濃氣氛。領導們沒有閑著,他們嚴格的遵守著“值勤”的規(guī)則,竭力為白喜事的濃濃氣氛發(fā)光發(fā)熱。人們看得見,隨著飄舞的冰雪,在靈棚里忙碌著的那些熟悉的身影,在靈棚里逗留時間最多的人,是校長和他的副手們!
大年28的夜晚,這是一個難熬的夜晚,熬過這個夜晚才能迎來出殯的日子,這場白喜事才會有一個比較完美的結局。
雪下得更大,風吹得更寒,特別是到了晚上0點過后守靈,10數(shù)人呆在棚子里,圍著幾盆燒得旺旺烈烈的木炭火取暖,竟然毫無一絲暖意!真是度“秒”如年,分分秒秒,有如置身冰窟。守靈的是學校的一些年輕老師,有的還未談婚論嫁,已屬溫室里的花朵,抗寒能力似乎見差;再加他們跟逝者一點不熟,對逝者的生平事跡絕無了解,個人感情上滋生了距離,守起靈來多少表露出怨言……校長看在心里,心里添急!為了穩(wěn)定軍心,他將靈堂作課堂,向年輕老師們講起逝者的遺聞佚事來,是那么語重心長、充滿敬意:
這位故去的80多歲的老先生,在學校里也曾是一個領導,他為人謙和,從不擺架子。幾十年里,兩袖清風,公私分明。退休后更是保持共產(chǎn)黨人“夕陽紅”的本色,永不落伍。
學校開黨員會,退休人員是黨員的,可以不參加。但老人家逢會必到。如果來不了,必定請假,從不無故缺席。
有一次,交黨費,老人家不在家,女兒替他交了,少交了一點錢。老人家回來知道少交了黨費,對女兒大發(fā)雷霆;再急急忙忙去到收黨費的負責人處補足了少交的部分。
逢上獻愛心,捐款,老人家一次不漏的參加,唯恐自己捐款太少了……
年輕老師們聽得深受感動,眼圈兒濕了。感應了逝者高尚的心靈,心里就有了因激動而生的欽敬:為這樣的逝者守靈,值得!冰清玉潔的世界,正在安息著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
還有值得一說的呢:有一次,老人家?guī)乃艹隽藛栴},排水不暢。他在家里急得不行……后來,總務主任獲悉此事,馬上派人去修理好。老人家連聲感謝:謝謝學校,謝謝學校……
老人家是1980年退休的,一眨眼28年過去,學校已經(jīng)換了好幾屆領導班子,老人家28年如一日,一切以學校利益為重,尊重屆屆領導,尊重所有老師。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的私事為難過領導,更談不上去纏著領導大打出手、無理取鬧……
棚外風雪呼嘯,密集的沙雪顆粒擊打在靈棚的帆布上,也擊打在雪夜守靈人的心里。面對與他們沐寒浴冷的領導,年輕老師們動情的說:領導,聽罷您的言傳,感受您的身教,我們雖寒猶暖!不管這雪下得多大,時間下得多長,我們一定眾人一心,眾志成城,配合學校,將老人家穩(wěn)妥的送去他的安息之地……
校長接過話:老師們,有你們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重復你們的話,不管這雪下得多大,時間下得多長,氣候有多惡劣,送殯的路有多難走,我們一定眾人一心,眾志成城,將老人家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乃腿ニ陌蚕⒅?。不這樣,我和你們,整個學校的教職員工,就要被縣人看扁、笑話,因為,我們是省重點中學呀……
眾人步出靈棚,出棚就踩著厚厚的冰雪,出棚就是風雨裹著冰雪擊面,他們默默無言,仰首風雪彌漫的夜空,都在心里祈禱著一個共同的心愿:老天爺呀,你行行好,你快快晴起來吧……
第二天,上午9時,追悼大會在操坪如期隆重舉行,學校的男女老幼,紛紛出席。風雪漸止。抬棺者肅立在靈柩兩側,舉花圈者排成長長的一列,跪拜在靈柩前的逝者親屬放低了哭泣聲,如鴉低鳴,操坪漸顯靜默,給了人林海雪原般的感覺。
操坪被皚皚冰雪凍成了一床偌大的厚厚的棉被,送殯的人們站在這床雪白的被子上,站在老人家的靈柩前,肅立默哀,三鞠躬,傾聽校長致沉痛的悼詞,悼詞一念畢,風停雪止,哪料一輪紅日竟然破空而來,萬道霞光瞬間照徹天宇。人們的心情頓時開闊,于是,人們議論紛紛:這是逝者的高尚仁德感動了上天,蒼天也為之動容,這樣的奇跡世間罕見,上蒼也要變換一副好臉面,提供一個好環(huán)境,好讓更多的人為老人家送行,好讓老人家走完這人間的最后一陣旅程。白雪皚皚的世界,是給老人家一個明媚鮮艷的人生舞臺,為老人家的一生劃上一個至圣至潔的句號!
六里送殯之路,已經(jīng)完全被多日來的冰雪牢牢覆蓋。路上已無車開,少有人行。
三里長街,兩邊的大樹小樹,成了冰樹冰枝冰葉;高屋矮屋,屋檐掛滿的冰凌姿態(tài)萬千;粗細不一的電線,被厚厚薄薄的冰塊包裹得分外耀眼。
鼓樂喧天,哀樂動地。送殯的人們頭頂艷艷紅日,臂纏白紗,碾冰壓雪,緩緩的走著,走過白公渡大橋,走過沿河馬路,走過雷祖寺,走出一行行深一腳、淺一腳的足印,護送靈柩,艱難的跋涉前行。走過三里冰雪覆蓋的山路,冰雪變成泥濘,泥濘變成冰雪。
紅日映照冰天雪地送殯的人們,紅日映照白紗,紅日照耀墓地……
紅日高照,紅妝素裹。大街小巷目送的人們發(fā)覺,大路小徑駐足的村民看見:學校送殯的教職員工,大都穿著新買的長筒套靴,而且還聽說還親見,不少人家里沒有長筒套靴,就豪爽的自掏腰包,到店子里去買上一雙,不為別的,就只為好好的送老人家去到墓地安息。
是呀,有了它,穿上它,可以踏冰踩雪,可以破冰融雪……
2008年2月7日---8日草就 2008年2月24日16:42改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