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坐黑出租，拉門坐上一輛，司機一邊照著鏡子搓著自己的臉，一邊說：“坐車得等會再走啊，我要等著拉我一多年沒見的老同學(xué)。”

我立即覺得他在等一個女同學(xué)。看他的年紀(jì)30左右，一看就是房山本地人，小寸頭，不算胖，小圓黑臉，一嘴北京郊區(qū)片兒湯話。我猜他的老同學(xué)，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發(fā)福的大娘們兒了吧，又一想，能讓他期待的老娘們兒，多少應(yīng)該有些不一樣吧。

我不想換別的車了，我挺惡俗的。

幾分鐘后，一個穿紅色長羽絨服的女人，搗著小碎步從街里走了出來。直發(fā)披肩，皮膚特別白，眼睛大，而且透著股委屈勁，眼神很像《紅樓夢》夢里的林曉旭。一坐進來，就笑著對男人說“你胖了好多，我都快認不出來了。”女人的聲音很溫柔，是嬌滴滴的那種。男人呵呵的笑著，說“你怎么還是那么漂亮。”

一路上，我從反光鏡里，只能看見女人紅潤的嘴唇和白凈的下巴，她一直在笑。從右后方，我能看見男人的半張臉，他不時側(cè)過臉看她。我一路縮在后座上，像一個偷聽的家伙。

女人：你和誰還有聯(lián)系啊？
男人：和咱們村那些都有聯(lián)系。
女人：和我們班的人有聯(lián)系嗎？
男人：你們班我就記得你。這找你都找了幾年了，我去了東葛找，人家說你早辭了，后來又去了長陽，你也不在那了，后來聽說李濤見過你，問他他就給了我一你爺們電話，我也沒打。
女人：沒事，我老公那人特好。
男人不說話了。
女人：時間過的真快啊。
男人：你怎么都有孩子了？
女人：我結(jié)婚特早，剛夠歲數(shù)我就結(jié)了，我爸我媽說結(jié)就結(jié)了吧，我兩千年就結(jié)了，都8年了？
男人：那你怎么前年才要孩子??？
女人：恩，我們要孩子晚，打算買了車買了房再要。
男人：一看熬不住了吧？
女人：都一一實現(xiàn)了。
男人又不說話了。
女人：我天天都累死了，天天早上起來跟打仗似的，上班在復(fù)興門，早晚還得弄孩子，就星期三和星期天休息，星期三上午帶我兒子去親子班，下午我倆睡個午覺就晚上了。
男人：讓你老公管啊。
女人：他在韓村河，平時都不回來，要天天回來油錢就得一千多呢，一周就星期天回來一回。
男人：你還上什么班?。?br /> 女人：我不上班干嗎啊，他天天不回來，我一人在家也沒意思，我就是有個可去的地兒。
男人：我以后每天接你吧。
女人：那我給你多少車錢?。?br /> 男人：不要你錢，反正也順路。
女人笑：那謝謝你了。
男人笑了笑，不說話了。
女人：咱們村拆遷以后，我還見過張冬梅呢。
男人：不知道。
女人：就是我們班身材特好的那個。
男人：你們班我就知道你。
女人：聽說咱們村那誰嫁到韓村河了。
男人：不知道，不關(guān)心。
女人：那你們班的人都怎么樣??？
男人：有幾個混的不賴的，整天地和他們打牌，老問你。
女人：瞎說。
男人：真的。
女人笑：我記得你上學(xué)那會還挺瘦的啊。
男人瞟了女人一眼：你還記得我上學(xué)那會的樣子呢。
男人：你還是那么白。
女人笑：這估計變不了了。
男人再看一眼：還是那么瘦。
女人：90斤吧.
男人：你怎么就那么瘦，我們家那位胖的跟個豬似的.
女人：我懷孕時也胖了60斤呢，特能吃，我自己都覺得我瘦不了了，后來休完產(chǎn)假自己就瘦回來了。
男人：我們家那位，懷的時候能吃，這都生完閨女3年多了，吃的比懷時候還多。這么大碗面條（比劃了一個比臉還大的圈），我吃1碗，她能吃兩碗，我說，你別他媽吃了，跟他媽豬似的，她告我說再吃一兒子出來。我說光靠你吃就能吃出來啊。
女人不說話，咯咯樂。
女人：你們倆怎么認識的啊
男人：介紹的唄。你和你老公怎么認識的啊？
女人：他老給我讓座。那會917在咱們村那站不是特擠嗎，他從總站韓村河過來，他有座，到咱們村他就把座讓給我，就認識了
男人：唉，還是你倆有緣分啊
男人又不說話了。
女人：你們家孩子誰帶啊
男人：我媽。
女人：那誰做飯?。?br /> 男人：我媽。
女人：那孩子夜里誰帶啊？
男人：我媽。
女人：要不說你們兩口子怎么都那么胖呢，真享福。
男人：要不怎么說豐胸辣妹也比不上家有老母呢。
女人又咯咯的樂了。
女人：我倒是也每天上我媽那吃，但我兒子特粘我，我兒子從生下來到現(xiàn)在沒一天不是和我睡的。
男人：這孩子就得讓他多在外邊玩，你看我閨女，和她媽一樣，不愛在家呆，只要她媽一休息，娘倆從來沒在家里呆會說幫我媽干點活，帶著孩子成天地往外跑，娘倆要瘋。
女人：都能去哪玩?。?br /> 男人：娘家、公園、串門子，挨家串，串完一遍也得個兒把月了，再重新串。
女人：那你閨女肯定聰明。
男人：猴精猴精的，和她媽一德行，又倔又橫，跟一豬肘子似的。
女人：我就不愛出門，平時我和我兒子就在家哪也不去，我兒子膽特小，倒是老實，你讓干嘛就干嘛。
男人：那哪行啊，回頭我?guī)銈兂鋈ネ嫱?，你星期三休息是吧?br /> 女人：恩，我到了，你把我放1路車站吧。
女人下車同時，男人手機響了。
男人扯著嗓子喊：干嗎呀？
電話（聲音很大）：你把我手機擱哪了？
男人：我他媽哪知道啊。
電話：廢話，你把我手機拿走了，你不知道誰知道啊？
男人：晚上回去給你。
電話：討厭！
男人準(zhǔn)備掛電話，想到什么似的又扯回來喊：你少他媽吃點啊以后，跟他媽豬似的。
電話：廢話。

說著話我也到站了。下了車走在路上，陽光真好，世界美好而安詳，跟他媽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