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塘黃家有一戶人家，主人家是一個老木匠。他的大兒子叫猛子，比我要大十來歲，也在東莞打工，與我很相熟。前陣子我在虎門還遇到他，并在一起喝過酒聊過天，因為考慮到我寫“蛇”的真實性，我還專門向他打探起多年前發(fā)生在他家的“蛇”事兒。以下就是他的口頭描述：

那是我結(jié)婚那一年發(fā)生的事情了，當時我二十郎當歲的樣子，剛結(jié)婚，六七月天的日子，雖然天氣熱得不行，可老想著做那事，常常是天剛斷黑，我就和我婆娘在涼席上折騰著干事兒。

有一天晚上，天氣實在太熱了，屋里熱得像個蒸籠，我和我婆娘就睡得晚些。剛收拾好讓我婆娘躺下去，我婆娘的背剛一接觸到席子，就舒舒服服的說了聲：“嗯，還是席子涼快，今晚這席子真涼快！”我婆娘叫舒服說涼快的時候，卻不知我當時的眼睛都嚇直了。你說這是為什么？因為當時我還沒關(guān)燈，借著微弱的煤油燈光，我看到一個大大的蛇頭正從枕頭邊伸出來，嘴里呼啦啦吐著信子，都快舔到我老婆的頭上了?？看怖镞叺南舆吷?，我還看到了一條細細的蛇尾巴尖兒在抖動呢。不用說了，這蛇肯定是鉆到我們的席子底下去了，被我老婆一躺下去，剛好壓著了。蛇已經(jīng)受了驚，只是我婆娘尚未發(fā)覺而已。我自己也嚇得不行，估計可以用“目瞪口呆”這個詞兒來形容，可我這婆娘，哪里知道頭上正存在著要命的危險呢，以為我正眼饞發(fā)騷呢，所以也眼波流轉(zhuǎn)，搔首弄姿的要逗弄我。

我心里怕得要命，但轉(zhuǎn)瞬之間我就清醒過來，粗聲叫了一聲“莫動”，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我老婆頭上抄過去。當我把蛇頭緊緊攥在手中并將蛇整個兒從席子底下抽出來時，我婆娘才清醒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當時臉色就嚇得煞白煞白，慘叫一聲連衣服都沒穿就往我娘的房里跑。當時，我家的巨大驚恐把整個院子里的人都驚動起來了。

聽說，你連夜還將那條蛇賣了？

是，那條蛇很大，是條大王蛇，肚子皮黃黃的，這種蛇無毒，專門吃家里的老鼠，一般都長得肥肥壯壯。剛好寺門前那個收蛇的邵東人小仇還在，我就連夜將蛇送過去了。小仇說，見了這種蛇根本就不用怕，只管捉就行，反正沒毒，咬兩口都無所謂。我叫他稱了，有兩斤多，他給了我三十元還是四十元，我忘記了。那時候三四十元可是一筆不小的錢呢！我高興死了，可我婆娘還是很嚇，好長時間不敢上那床上睡。后來我把床上的所有的東西都換了，她才肯睡?？伤灰幸稽c響動，她就嚇得不行直往我身上躲。我賣蛇回來的那天晚上，剛好我父親從遠當方做木工回來，聽說了這事，還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應(yīng)該將蛇放了，家屋里的蛇，是賣不得的。你知道的，他們那些老木匠，是懂一點道道的，信那些東西。不過既然賣給了小仇，得了錢，也不可能再去退了錢把蛇要回來放了。

聽說，你家里后來又發(fā)生一件奇事？

是啊，是啊，從平常事的角度來看，我家多年前發(fā)生的那一幕，也算是有點蹊蹺了。我賣蛇沒多久，就到了七月半，家里正在燒紙錢送包袱過鬼節(jié)。有一天中午剛還好好的，突然我們卻發(fā)現(xiàn)，我家堂屋的家龕上，不知什么時候竟爬來了一條大蛇，在家龕上盤成一堆，一點也不怕人，蛇頭吐著信子，一點一點的，好像正準備受我家的香火呢！我仔細看了看，和我上次抓的大蛇差不多，也是一條大王蛇。喲喲喲，這是錢呢！我當時就手癢癢了，就準備動手去捉。我父親當時就臭了我一頓，說：“造孽崽啊，這是我們的祖人來看我們呢！”說著就擺了香案，要我和他跪下禱告。也不知我父親嘴里念念有詞怎么弄的，那蛇就很順從的從家龕上爬下來，然后游過堂屋中央，再出了我堂屋門口，向外慢慢游了出去。我父親手里抓著一大把紙錢，跟在蛇的后面，邊走邊燒，一路走了出去。我們都不敢跟著去，過了好一會兒，我父親回來了，說他跟著蛇，對直地走，對直地走，后來蛇就上了我家的祖墳，最后直接鉆進了我爺爺?shù)膲灦牙锊灰娏耍?/p>

我父親語重聲長的告誡我們，家里的蛇是不是能打的，不能捉的，不能賣的，家里來蛇，那是陰間的祖人在管事呢！我父親這樣說，聽得我們身上涼嗖嗖的，感覺一屋子的神神鬼鬼，怕呢！不過也真奇怪，過沒多久，和我同居過好幾個月肚子沒見動靜的婆娘，那個月肚子就有了動靜，而且自此老做夢，說夢見好多好多的蛇，第二年卻給我平平安安生了個小猛子。我兒子滿月后，我父親帶著我去了墳山里，把我爺爺?shù)膲灦阎匦滦拚艘淮危瑝镜美细呃细撸?/p>

我和猛子喝完酒聊完天后，已是暮色四合的時候，我就從虎門回沙田，看到街上人流如過江之鯽，車流如穿梭之魚，正是要吃晚餐的時候。在車上，我看到公路一個靠山拐角的地方，有一家新開張的蛇莊，上面打著巨幅的招徠顧客的廣告。蛇莊里面，是熙熙攘攘大快朵頤的食客。我的酒開始上頭了，有種暈暈的感覺，不免胡思亂想起來。我在想，在這些食客的蛇羹里，是否就有一條蛇，正好就是他們的祖人變的呢？他們喝他們祖人的肉，呷他們祖人的湯，他們陰間的祖人，還會保佑他們天天有這樣吃蛇的福份么？

我想著想著，胃里就翻江倒海起來，一個嗝一個嗝地打了上來。娘的，喝酒一點也不好，我暈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