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果園有兩個苦命人。一個是果園里的場長痳哥,一個是果園里的廚娘陳蘭秀。
白云山果園這兩年規(guī)模擴大了,山上新建了幾棟樓房,有伙房、有工具房、有員工宿舍,還有娛樂廳,總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山上有員工四十多人,男女老少都有。痳哥是年紀最大,資歷最深的老員工,他是建場元老,一直擔(dān)任場長職務(wù)。
陳蘭秀是去年冬天她男人去世后才上的山。她一上山,痳哥就安排她在廚房工作,雖然工資低了點,但三餐無憂,而且還可以每月領(lǐng)幾百元工資。
說起這痳哥,真是個苦命人。他四十多歲就打單身,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好不容易才把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拉扯大,又誰知,兒女大了爹難做,三天兩頭被煩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想上吊找不到一棵大樹。實在煩得沒辦法,他只好獨自一人來到這果園看園子,一看就是七年多。
痳哥的單身生涯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二十年,這二十年來,不知有多少回睡半夜、起五更,也不知有多少次風(fēng)里走、雨里行,有多少日子在泥水里打滾??傊?,他流的都是血汗淚,吃的都是黃連苦。
在生產(chǎn)隊的時候,有人曾給他寫了一首打油詩:馬家溝里有一人,四十二歲打單身,一家共有五口人,兩兒兩女加本身。單身一出門,家里無人來淘米;單身一進屋,喊的喊、哭的哭。
痳哥看了,氣得臉色鐵青,他破口大罵那個寫詩之人。
痳哥命苦,陳蘭秀比他更命苦。說起這個陳蘭秀的過去,就是鐵人聽了也要為她落淚。她男人是個半身不遂的殘疾人,他的病根是七十年代末兩次結(jié)扎手術(shù)流血過多引起的后遺癥。近二十多年來,只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的女兒是個四肢麻木的植物人,整天躺在床上拉屎拉尿要人服侍。她唯一的兒子也是丈夫第一次手術(shù)留下的后遺癥,一生下來就是個癱瘓的種,雖然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還是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一家四口人,有三個是廢人,生活不能自理,這種日子陳蘭秀一過就是二十多年,也不知她是怎么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去年冬天,陳蘭秀的男人因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人天天以淚洗面,吃耗子藥離開了人世。沒過幾天,她的女兒也去追隨他爹到極樂世界報到去了。
如今,家里就只有一個兒子,陳蘭秀為了照顧兒子,每天都把他帶在身邊,以便隨時照顧。
痳哥見陳蘭秀可憐,一有時間就照看這母子二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痳哥和陳蘭秀之間漸漸地形成一種默契。
我來果園的日子不長,但我的厚道大家有目共睹。老板器重我,憨大哥相信我,山上的每一個人都喜歡和我打交道,喜歡聽我說故事。
痳哥也不列外,他信得過我,有什么心里話都喜歡跟我講,慢慢地我成了痳哥的左膀右臂,園藝場的工作大部分由我安排。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書,痳哥笑嘻嘻地走進來,把一封信交給我,要我?guī)退薷摹?/p>
我打開信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幾行字:吾愛蘭秀,看信莫笑,我是痳哥,對你有情。情真意切,徹夜難眠。吾愿與你,舉案齊眉,不知吾愛,行是不行?有心且把吾來念,無心丟在火塘邊。庚午年三月初八。痳哥親筆。
我看了這封言簡意賅的情書,忍不住拍手叫好。
“痳哥,想不到你很有文采,就是秀才寫情書也不過如此。”我夸贊道。
“這不是我寫的,是懶秀才寫的。不過他是模仿我的筆跡寫的。秀才滿口之乎者也,我擔(dān)心他寫的蘭秀看不懂,所以,想請你看看,按照這個意思改一改,盡量通俗一點,這樣蘭秀就能夠看得懂。”痳哥說道。
我聽了痳哥的一席話,也不好推辭,只好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盡量改得通俗易懂一點。
我拿出信箋和筆,工工整整的寫道:親愛的蘭秀,你好??赐晷挪灰ξ?,我是痳哥,對你有情。情真意切,睡不安寧。我愿和你白頭到老,不知你同意還是不同意?要是同意,看了信后給我回信,要是不同意,就把信放在火塘里燒了。三月初八日,馬哥親筆。
我寫完之后,念給痳哥聽,痳哥聽了,頻頻點頭,一迭連聲地叫道:“要得、要得,比秀才強多了?,F(xiàn)在的讀書人就是不一樣,比老秀才寫的要明白得多。”
“痳哥,懶秀才有沒有談過愛?”我好奇地問。
“他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平日懶散慣了,只會吟詩作對,不懂耕田種地。過去靠生產(chǎn)隊吃口糧,現(xiàn)在,實行責(zé)任制了,他沒法過日子,只好在白云寺吃齋念佛打發(fā)日子。他過去有個相好,因為他懶,早就跟別人跑了。”馬哥把秀才的事情告訴我,我聽了,終于明白懶秀才為什么叫“了緣”。
“小曾,拜托你把信交給蘭秀,要是成了,我請你喝喜酒。”痳哥笑著說道。
痳哥對我一向很好,我不想讓他為難,只好當(dāng)一回信使。我找了個機會把信交給陳蘭秀,陳蘭秀感到莫名其妙,我只好告訴她是喜事,拿回家去看。
過了幾天,陳蘭秀找到我,要我替她寫回信,為了這一對苦命鴛鴦,我只好效勞。我在信中寫道:痳哥一片深情,蘭秀感激涕零。要是不嫌棄蘭秀,愿意重組家庭。
我把信給了痳哥,痳哥看完信,高興得合不攏嘴,立刻要我代他回信,商量結(jié)婚的事。
我寫好之后又把信交給蘭秀,蘭秀看了又委托我回話。
這一來一往,一往一來,我就變成了他倆之間的紅娘。
經(jīng)過幾次回復(fù),兩個苦命人終于結(jié)成了一對新夫妻。他倆不需要舉行什么儀式,只是搬過來住在一起。這一天,他們夫妻倆請我吃了一頓飯就算是謝媒恩了。
“痳哥,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我祝你們倆永結(jié)同心,白頭到老。來,我們干一杯!”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痳哥和陳蘭秀相互看了一眼,一起干了一杯。
“但愿這兩個苦命人能夠過一個幸??鞓返耐砟?。”我心里默默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