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屋場，是父親一個人用肩擔(dān)出來的。
        現(xiàn)在的老屋很大，一個六排的紅磚老式樓房，外加一個四排的偏房；老屋在院子里是最高的，處在一個山坡上，原來是塊只有半分地的菜園子，后面是一片茶山。
         父親是倔強(qiáng)的，年輕時因與爺爺脾氣不對，剛分家就想另起房子，想避開爺爺經(jīng)常在嘴邊說地那一句：“你有本事，就自己起屋，我的老屋不給你座。”
         起屋就得選屋場，院子前頭有個曬谷坪，座北朝南，方位很好，是塊極好的宅基地；父親那時就想把屋起在那里，可爺爺反對，理由有二：一、這曬谷坪當(dāng)路，是院子出入的主要通道；二、這曬谷坪分家時沒分，還是公家的財產(chǎn)。
        父親力爭，可爺爺給出近乎苛刻的條件：起屋可以，堂屋不能砌墻，以方便大家出入。父親不同意，這事就這樣擱置了。幾年后，二叔建房在那宅基地上，也不見堂屋不砌墻的。這人世間的事可真有點意思，多年后，我一直都在思考，也一直沒能明白什么是天下父母心。 
       后來，父親又選了幾個屋場，不是朝向不好，就是占田太多。最后，就定在山坡上的那塊小菜地上。那地方，座北朝南，朝向好，不過地太窄，起不下。
       起不下，就得擔(dān)，把后面的茶山擔(dān)掉。父親是個說干就干得人，從來不說二話的。請師付編了幾十擔(dān)竹簸箕，自己動手做了幾根扁擔(dān)，買了幾個鐵勾子、幾把鋤頭、一把羊鎬鋤頭；這茶山全是黃坯石頭，沒有羊鎬挖不動的。
       擔(dān)屋場的艱巨工程開始了，這在別人看來，是幾乎不能完成的事情，有點“愚公移山”的味道。這茶山和現(xiàn)在屋后面堆土的地方，都是用我家的旱地兌換過來的。我家的小菜地在茶山的腳下，從菜地到茶山得好幾丈高，想擔(dān)出屋場來，絕非易事。
       父親是民辦老師，又在自考中文，所以都是放學(xué)或放假后才擠出時間擔(dān)得。起第一次屋的時候，我還小，父親第一次擔(dān)屋場的情景沒有親歷，只是在母親或別人聊天中得知。
       每每放學(xué)，父親總匆匆趕回家，擔(dān)著竹簸箕、羊鎬、鋤頭來到屋場。母親這時也會來，她是負(fù)責(zé)給父親上土或是黃壞石頭的。父親通常會先揚起羊鎬鋤頭挖它一陣，這羊鎬有著尖尖嘴巴，專門對付這山上的黃坯石頭，一陣忙活下來，土和黃坯石頭是挖了不少。然后，母親才幫忙上土，父親開始擔(dān)土了。
      擔(dān)土是個重體力活，一擔(dān)土或黃坯石頭一般都有一百五六十斤。父親瘦弱，但是能吃苦，這一百多斤在他肩上也不算什么，來回就這樣擔(dān)著，堆土的地方慢慢就變成另一座人造新山。
       在星期六的時候，如果晚上有月光，一般都會擔(dān)到晚上十二點才散工。小的時候，常常爬到父親肩上玩，看到的是一層層的老繭，肩中間是一個又紅又黑的疙瘩，那是與扁擔(dān)打交道多了，磨出來的。有幾次曾嘟嘟的對父親說：“爸爸，你肩上那個紅包包里面是什么??！”
        父親在這時總很嚴(yán)肅地對我說：“那里面是血、是肉、是艱苦、是心酸！”那時的我，似懂非懂。
        我家第一座四排的紅磚平房是86年起的，那年，我才六歲。光擔(dān)屋場，父親就花了三年時間，沒有請過一個人幫忙。這其間，父親還自學(xué)拿了邵陽師專中文系的大專畢業(yè)證書，還得教三個班的語文、當(dāng)一個班的班主任。
       可起屋沒幾年，四排的平房不合時宜了。還得翻修，可這屋場還是太小。 
       太小，又想起大房子還得擔(dān)。父親還是二話沒話，擔(dān)著竹簸箕、羊鎬、鋤頭又開工了。這時我是慢慢長大了，也能懂點事了，常常幫父親上上土或是黃坯石頭……
        父親照樣也只是在放學(xué)后或是假期擔(dān)土，一天天、一年年，到九二年我家再翻修房子的時候，我們家的屋場，就地面平方都快200多平米了，能起下六排的正屋加四排的偏房了。
        現(xiàn)如今老屋都許久沒人去打理了，屋前房后都應(yīng)有許多茅草了。父親也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再過一年也該退體了。
        現(xiàn)如今，聽父親說得最多的一句是：“年輕時候勞累過度，老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
        誰說不是呢，可我除了能聽聽，我還能做什么呢！三歲的兒子還在煩勞著那兩把老骨頭，無語，真的無語！
        去年回家的時候，特意去老屋看了看。父親擔(dān)屋場的的情景分明就在昨天，那竹簸箕、羊鎬、鋤頭、那扁擔(dān)及父親那瘦弱堅強(qiáng)的背影，都浮現(xiàn)在眼前，雙眼分明的淚花，心也一陣陣酸疼。父親為了這座屋、為了這個家，付出太多、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