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兒時的記憶中,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豬。
豬是人們生活中的一個重要與必不可少的話題,因為那是一個很需要豬的年代。豬是一個家庭的全部希望,擔負著一個家庭的夢想,所有的開銷來源都寄托在豬的身上。豬養(yǎng)得好不好,長得快不快,對一個農(nóng)村家庭最為重要。
在那個沒有開放的年代,豬是農(nóng)村人家的財富象征。記得有個要飯的,在家門口唱著要飯:“人也發(fā)、財也發(fā),喂個壯豬八百八。”母親很不情愿給了那個叫花子一小杯米。
大人們見面打招呼時,第一句話是問你吃了飯沒有,接下來就是問有關豬的問題。要是清楚對方底細的,不免要問一下對方養(yǎng)了幾條豬,多大了,長得快不快。外公外婆到我家來,第一件事是要去房子后面的豬圈看一下母親養(yǎng)的豬,看又長大了多少,要在豬欄旁邊觀察好一陣子。父親到外婆家去有時也要站在外婆家的豬圈旁邊說上一陣子話。
到人家豬圈去看豬是不能隨便說話的,你要是說:“啊!你這個豬吃得多,長得快?!敝魅藭桓吲d的。根據(jù)母親的說法:以后這個豬就不再多吃、不長快了。
過春節(jié)每家要殺一頭豬過年,叫“過年豬”,簡稱年豬。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很多時候過年豬肉一半是賣了,只留一半過年。過年的時候,大人們總要問一下:你家的那頭“過年豬”一定很大吧,今年過個熱鬧年!誰家要是殺一個兩百多斤的肥豬過年那是不得了的事,十分光彩、“揚名四?!?,我們農(nóng)家的俗語叫做“打完喊”。
在那個年代里,老百姓把養(yǎng)大的豬賣給政府的食品站,我們老家叫做“送購豬”,送購豬得來的錢就是一個家庭的全部經(jīng)濟來源,用于各項開銷。去食品站,沒有公路,豬坐不了車,豬不聽話,走不了路,得把豬的四個腳捆綁在“豬杠子”上,用兩個人抬著去。去食品站的路途遙遠,翻山越嶺。一路上豬“哼、哼”叫個不停,還不斷掙扎著,聲音很凄慘,也許豬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走的是條不歸之路。路上,抬豬的人被壓得喘不過起來,筋疲力盡。運氣不好的話,走上坡路時,豬拉尿了,會把在后面抬的人搞得一身是尿水?!八唾徹i”是分等級的,按重量來劃分為甲等、乙等、丙等。具體多重才算甲等豬,我們小孩是搞不清的。
要是生產(chǎn)隊的社員們很久沒有吃豬肉了,大家心里發(fā)慌,就開始醞釀著殺豬打牙祭,開開葷?!皣L新”(早稻快熟的時候)的時候也會殺個豬,讓大家嘗嘗豬肉的香味。一個生產(chǎn)隊有二十戶人家左右,生產(chǎn)隊要殺一個豬來分給大家吃,分豬肉就成了個嚴肅的問題。不像是現(xiàn)在的人都喜歡吃瘦肉,那時的人們平時油水吃得少,都喜歡吃肥肉,肥肉油多,吃起來才過癮。大家都喜歡要肥肉,那只好抽號子,按號子分肉。按號子分肉,運氣不好的人正好分到豬腿肉,大多是瘦肉,肥肉少,回家絕對挨妻子的罵。
喂豬是母親的主要工作任務。豬養(yǎng)得好不好,首先要選一個好豬崽,每次去買豬崽自然是父親的責任。父親選豬崽的原則是看豬崽吃潲快不快,搶不搶食,尾巴擺得快不快,豬肚子要盡可能大。當然也有失算的時候,有一年父親選了個豬崽回來,長得很慢,母親說是個“田螺豬”,被母親數(shù)落了一年,恨不得馬上殺了它。
剛買回來的豬要是與原來的豬共一個豬欄的話,肯定會打架,相互咬得厲害。母親會從灶中夾了個火炭,放在兩個豬的中間,表示兩個豬和(火)好。這一招究竟管不管用,我已無法知道。
農(nóng)村人最怕碰上“五蹄豬”,即每個腳有五個蹄子的豬。聽母親說,“五蹄豬”是人變的,誰家要是不小心,養(yǎng)了“五蹄豬”,那一定不能殺它,把它放在野外,讓它自生自滅。有一年,我家養(yǎng)了個“五蹄豬”,也不知道,賣給了兩個屠夫。倆屠夫直到把豬殺了,在拔豬毛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是個“五蹄豬”,他們連忙把豬肉丟到野外,買我家豬的錢也沒有給。那一年,父親生了一年的病,據(jù)說兩個屠夫也倒霉了一年。
對豬最殘酷的一幕不是殺豬,而是閹豬。不管是公的還是母的,要請獸醫(yī)來閹割,實行殘酷的宮刑。這個做法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這讓動物保護者協(xié)會的人情面何堪!
我家二姐夫會閹割豬,是從他獨眼龍舅舅那里學來的。父親把二十來斤的豬崽從豬圈里一把提出來,抓住一雙后腿,把豬放倒在地上,用腳踩住豬頭,雙手狠狠地按著豬的雙腿,讓它動彈不得。姐夫打來一盆清水,盆中放著一把閹豬的刀子,十分閃亮與鋒利。腳踩在豬的上腹部,要是公豬,容易搞定,一刀下去,小豬的睪丸就出來了,血淋淋的,扔在盆中,紅紅的鮮血很快在清水盆中鋪展開來,染紅了整盆清水。然后再打來一盆清水,用盆中的水不斷地清洗傷口,現(xiàn)在想來算是給可憐的小豬消毒了。要是小母豬,那可是技術活了,在小豬的腹部一刀下去,露出一個寸把長的血口,然后用手指插進血口,把小豬的“花”(應該是輸卵管)勾出來,用刀割了,放在盆里,最后用水清洗一番后,把小豬放開。
對小豬實行宮刑的時候,聲音最凄涼,我們小孩子真是看不下去,在一旁心跳得不得了,而大人們卻顯得十分淡定從容。大人們在乎的是豬不要“管事”,專心多吃潲、多長肉就行。有一次,鄰居家請來一個獸醫(yī),他是喝了主人的酒,刀口開的位置不對,兩個手指在小豬的腹部左勾右勾,勾了很久,還是沒有把“花”找出來。小豬凄慘的叫聲開始變?nèi)?,蹲在一旁幫忙打下手的主人實在是看不下去,怕獸醫(yī)把豬搞死,催著說:“師傅,這次沒有搞對,就算了吧,下次再來吧!”小豬總算躲過了一劫。
最不能忘記的莫過于是小伙伴們被邱老師罵成“死年豬”。
那時小伙伴們的學習成績好不好,父母親很少真正去過問,從不去管教小孩子讀書。在那個溫飽問題都無法解決的年代,大人們在乎的是“工分”,與家里養(yǎng)的豬。我的童年是一個從不學習的童年,除了放牛、扯豬草、釣魚、晚上在外玩?;蛘呖释胁拓i肉吃之外,幾乎無所事事。
隔壁邱家院子的邱老師是給我們上歷史課的,罵學生罵得最多的是句“年豬,死年豬”。他一進教室,教室里就鬧哄哄的,從來沒有平靜過。邱老師很會抓典型,對那幾個特別顯眼的,在課堂上來回穿梭的調(diào)皮鬼,從來沒有放過。他甩下手里的課本,快速走下講臺,一把抓住小伙伴的衣領,使勁的用手繞圈子,小伙伴的頭也跟他的手轉(zhuǎn)動起來,很快被搞得眼花流亂,流了口水。
邱老師一邊使勁的搖圈子,一邊大聲的叫罵,口水四濺:“你這個年豬,死年豬!,苕坨坨!”。
被他修理后的小家伙,如同想到吃香甜的豬肉一樣,沒有幾個不是口水長流的。
教室里看熱鬧的太多,笑成一團糟,小伙伴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我也扯過豬草,偶爾也幫母親切過豬草,提過喂豬盆。我相過幾次親,包括現(xiàn)在的她,她們左手的食指上都留下一道長長的傷疤,一看就知道是那個年代切豬草喂豬,一不小心,把自己切了,留下的傷痕。豬對我們那個年代人的來說是個揮之不去的記憶!
現(xiàn)在養(yǎng)豬不再是農(nóng)村經(jīng)濟收入的主要來源,很多家庭也很少養(yǎng)豬,養(yǎng)豬已經(jīng)變得不再重要,大人們很少再討論豬的話題,小孩子幾乎從來不接觸豬,養(yǎng)豬成了養(yǎng)豬專業(yè)戶的事情。我們這代人經(jīng)歷了從天天喂豬、盼望著豬長大后有錢用、有肉吃的單純年代,到?jīng)]有養(yǎng)豬、卻天天還有豬肉吃的經(jīng)濟大飛躍時代。但人們總是抱怨現(xiàn)在的豬肉沒有一點味道,還是那個年代的豬肉好吃、香甜、環(huán)保、是原汁原味的豬肉,不是毒豬肉。我不知是不是我們這個社會確實長進了。不知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小學老師們,在罵學生的時候,是不是還是那句:“年豬,死年豬!”之類的話呢?我想現(xiàn)在應該不會,因為豬在農(nóng)村已不再扮演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