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夜行

在我的記憶里永遠有一個夜晚，印象不經(jīng)意間就會如輕紗薄霧般飄起。那是三十年前湘西南的深夜，公路在水田間蜿蜒穿過，兩旁是剪紙般的山影，月光如水，山色如黛。深夜的原野萬籟寂靜，只有草叢中的蟲鳴還在不知疲倦的響起。公路上早就沒有車輛通過，卻有四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在公路上急急地行走，一只手電筒發(fā)出微弱的光，照著前行的路。

   半個小時前，這四個少年還在學校的操場上散步。他們是武岡三中的高中生。家離得遠，讀寄宿。寄宿生活是教室、寢室、食堂“三點一線”的往復，有嚴格的作息時間，紀律嚴格。每天九點半下自習，然后回宿舍，十點半熄燈。一個夏天的夜晚，四個少年上完晚自習，在一片蛙鳴聲中從田徑場中穿行。天空中一輪圓月，月光照著白色的云朵，深藍的天空掛著滿天星斗。離熄燈還有一個小時，少年們并不想馬上回到破敗、擁擠的寢室，只想在的夏夜的操場里多呆一會，這里空氣清新，格外涼爽。小平是四個人中的老大，為人豪爽，頗有俠氣。他突然嘆了口氣“不知家里人在干什么？”我們幾個都說，這幾天稻子成熟了，肯定在搞雙搶。雙搶是一年中農(nóng)民最忙最累的時節(jié)，因為收割早稻和栽晚稻秧是緊挨著的，因為節(jié)氣原因，收完早稻要趕緊把晚稻栽到田里，所以稱為雙搶。小平說:家里在打禾，有好菜好酒。那時的農(nóng)村生活還很苦，平時很少能吃到肉，但雙搶是重體力活，再節(jié)儉的農(nóng)家也會備點好酒好菜給下大力的人補充體力。小平提議:“到我家去喝酒吃肉去”。我們幾個立刻興奮起來，一為那遠在家鄉(xiāng)的好酒好菜，二為這擺脫約束的夜行冒險。我們呼應道：好呀，我們等一下就走。計劃是周密的：先回寢室，等生活老師點名后假裝睡覺，熄燈后再偷偷起來，如果順利的話，明天早操前悄悄回到學校，老師還不一定發(fā)現(xiàn)呢。
    不久，四個冒失的家伙在校門外集合了，細心的阿懷還拿來一個手電筒。我們約定：既然決定走，誰都不準回頭，誰回頭，誰告訴老師的就是膽小鬼，大家再也不理他了。四個伙伴義無反顧的地出發(fā)了。小平的家在縣城東邊的石羊橋，在大山頂上的高船嶺，離學校有十五公里左右，大部分是山路。公路旁邊有大片的竹林，竹林在夜風中搖曳，很像是有人或動物在竹林中隱蔽活動。四個少年內(nèi)心是害怕的，但誰不不愿意讓別人感覺自己的恐懼，相互鼓勵著繼續(xù)前行，有人還唱起了歌，似乎膽小鬼走夜路都這樣。從公路拐彎進入一座石拱橋，橋下是小溪流，溪水在卵石中擊打出清脆的聲音。前方就是小路了，我們沿著山路往上爬，感覺越爬越高，山下的田園、公路、村莊越變越小，離我們越來越遠。
   大約一點多鐘，我們到達目的地，小平到家了，他去父母住的房間敲門：“媽媽，我回來了！”小平的爸爸媽媽一邊答應著，一邊起床，他們端著煤油燈開了門。門口站了四個疲憊的少年，頭上還冒著熱汗蒸發(fā)出的汽水，頭發(fā)里還粘了茅草。“你們幾個真不怕夜呀！”小平爸爸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小小的高船村被我們吵醒了，小平一家人都起來了，爸爸、媽媽、爺爺、叔叔、妹妹都忙亂起來，燒火、殺雞鴨、摘菜、燙酒，不亦樂乎。大家就著月光和煤油燈在院子里擺開了席，辣子炒雞、血漿鴨、燉老南瓜、茄子豆角，地道的農(nóng)家菜引得我們口水直流，小平的爸爸媽媽不停地勸我們吃菜，喝酒，把我們當成了貴客。等我們準備返回時，已經(jīng)有點毛醉毛醉了。小平的叔叔拿了一個手電筒，執(zhí)意把我們送下山，送到公路上。

當我們臨近學校時，學校的喇叭里傳來了歡快的晨曲。四個精力充沛的少年真的就在早操前趕回了學校，當我們洗漱一新跑到操場時，班主任老師剛剛才到，他很驚訝我們幾個來得這么早，其他同學還沒到呢。這次夜行一直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畢業(yè)以后老師才知道。

安迪.安德魯斯在《上得天堂，下得地獄》一書中有句名言“一生之中至少要有兩次沖動，一次為奮不顧身的愛情，一次為說走就走的旅行。”沒想到，在三十年以前，我們四個少年就有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一個難忘的夜行歷險，一次幸福的山村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