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禋q的我由于某些原因,初中未畢業(yè)就輟學(xué)了。我的理想是當(dāng)一名教師,但破滅了。
1月10日早上,我家有人敲門。我開門一看,原來是志華,他說他的一位親戚在廣東一個廠做主管,貨源充足,現(xiàn)在需要招一批員工,每月包吃?。罚埃霸?。我一聽,就不假思索地答應(yīng)了。他又說,進(jìn)廠必須先交500元,其中包括報名費、車費、進(jìn)廠費。
晚上,父母都回來了,我把情況跟他們說了一遍,剛開始他們還為我能找到工作而高興,可說到要交500元時,就皺起了眉頭,但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我無比興奮,終于可以去闖一下啦。
第二天,我?guī)е改附鑱淼模担埃霸ブ救A的親戚家報了名,他告訴我后天出發(fā),要到這里集合,由他包車過去。
1月12日,我背起父母為我準(zhǔn)備好的行裝去他們那里集合。走出家門,父母一再叮囑我出門在外要注意身體,多寫信回家,說著說著,母親的眼淚就出來了。
到那里一看,哇,怎么那么多人?足足有200人!馬路邊上停著兩輛大巴車。
11點鐘,老板讓我們每個人排好隊,開始點名上車。由于人多,只能坐60人的大巴車卻上了100余人,連挪腳的空位都沒有。
車子起動了,村里面的一排排土房慢慢地后退。從這一刻起,我們就要去另一個世界,我的眼淚又流出來了。
汽車在行駛著,車上的人幾乎都熟睡了,只有我還在想問題。由于道路不平,車子一晃一晃的。
突然,只聽“咔嚓”一聲響,我嚇了一大跳。車上所有人都被驚醒了,大叫:“怎么啦?發(fā)生什么事啦?”
司機(jī)下了車,拿起手電筒向車底盤照去,原來是鋼板斷了兩根?!八棠痰?,真倒霉!”司機(jī)罵道,“這里離修車的還有幾十里路,趕快下來一批人步行,不然的話,誰也去不了。趕快下車!”“快點!”老板吼道。沒辦法,前面的和過道上的都下了車,包括我在內(nèi)。
就這樣,車子在前面慢慢地行駛,我們在后面跟著跑?!芭芸禳c,別掉隊,丟了人我可不負(fù)責(zé)!”老板不時地大聲叫著。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才總算到了一個修車場。我們每個人都跑累了,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半個小時后,車修好了,我們才坐上車,繼續(xù)上路。
每個人都在說:“千萬不要再發(fā)生這樣的事啦,再發(fā)生我就要死啦。”但天不遂人愿,當(dāng)車行駛到廣東境內(nèi)時,開得很快,突然,車子像失控了一般往一邊倒。當(dāng)時,我們每個人的臉都白了。幸好司機(jī)的技術(shù)還不錯,就在車子撞向路邊的護(hù)欄的一瞬間,他來了個急剎車,車戛然而止。車上的人都因慣性而向前撲了過去,但萬幸的是,沒有人員傷亡。再看一下老板,他也嚇呆了,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臉都綠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司機(jī)又一次下了車:“哇,他媽的,輪胎怎么少了一個,怪不得車子像發(fā)地震!”
這時候,我們幾乎全部都下了車,跟上次一樣步行。幸虧離修車場很近,沒有再受勞累之苦,可剛才的那一嚇,還是心有余悸。
1月15日,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長征”,我們才到達(dá)目的地。這是個印花廠,在山腳下,很偏僻。
第一個月廠里沒事做,我們就到處游逛,去爬山,玩得挺高興。
到了三月份,廠里每天上班幾個小時。我是打布架的,活還挺輕松。四個月過去了,廠里沒有發(fā)過一次工資,說是做半年以后才能結(jié)算工資,這期間,每人每個月只能支出100元生活費。
黑暗的日子正悄然向我們走來。
8月下旬,廠里的貨開始多起來,整天加班,而且每次都加到凌晨兩三點鐘。剛開始的時候還勉強(qiáng)能承受,過了一段時間,由于天氣熱,宿舍里沒有裝風(fēng)扇,蚊子又多,根本就睡不好,但每天早上不到7點鐘,主管就開始拿著棍子去每個宿舍叫人起床上班,遲到一會兒就打你幾棍子。我們只有拖著疲憊的身子和睜不開的眼睛去上班。
9月20日,因為廠里用的印花原料里面含有毒物,我們每天都要接觸這些東西,有很多人得了皮膚病,我也不例外。剛開始全身很癢,用手一抓就起了痘痘,沒想到第二天起來,嚇了我一跳,滿身的痘痘全都發(fā)炎了,而且里面有白色的膿水。不能上班啦,我就去老板那里請假治病。
到了辦公室,我敲了一下門,老板讓我進(jìn)去。
“什么事?”老板惡狠狠地說。
我把病情向老板說了一遍,老板像搜身一樣,把我的全身看了一遍,看到真的有病,才極不情愿地批了我一天假。
我拿著請假條剛走到門口,老板大聲說:“不管病好不好,明天照常上班!”
看著自己滿身的痘子,又看了一下請假條,我淚流滿面。
10月13日,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日子。早上起來,吃過早飯,見還沒有到上班時間,我就去車間打了一個盹,可沒想到,由于長時間的加班,睡眠不足,我竟然睡著了。一覺醒來,我看了一下表,下午2點10分。糟了,我怎么睡過頭了?怎么辦?一頓責(zé)罵是免不了的啦,我待周圍沒有人,就向廁所走去,剛走到廁所門口,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
“站??!”我心里一驚,向后面一看,原來是老板?!澳闼赖侥睦锶チ耍空冶槿珡S都沒有你的蹤影,沒想到你躲在這里偷懶!”說完話他大踏步徑直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瞪著我,突然舉起左手用力給了我一個耳光。當(dāng)時的我眼冒金星,耳朵嗡嗡直響。我忙用手捂住了左耳。
“怎么,痛啦?以后還敢這樣,我打斷你的腿!快點去上班!”老板說完轉(zhuǎn)過身走了。
我的眼淚直往下流,耳朵很痛。過了一會兒,我擦干眼淚,忍著痛走向車間,因為我怕他再回來找我。
晚上兩點鐘下班了,我感覺耳朵里好像有水一樣,用手一摸,原來是膿水。沒想到老板竟這么狠。我讓老鄉(xiāng)幫我看了一下耳朵,看礙不礙事。老鄉(xiāng)看過之后嚇了一大跳,說:“趕緊去醫(yī)院,遲了耳朵會聾的?!蔽业男摹翱┼狻币幌拢涩F(xiàn)在這么晚了,醫(yī)院都關(guān)門了,只好等到明天請假去。
第二天,我又去了那個我不愿意去的地方———辦公室。老板正在那里斜躺著打盹。
“我要請假,去看耳朵?!蔽艺f。
老板睜開惺忪的眼睛,一看是我,便大聲吼道:“你又怎么啦?剛請假才過幾天,又要請假?!?/p>
“我的耳朵發(fā)炎啦?!蔽艺f。
“耳朵發(fā)炎?看來我的手還蠻有勁的嘛。想請假,沒門!手腳沒有病就能上班,不關(guān)耳朵的事。你要是再堅持的話,我再讓你嘗一下我的拳頭的厲害!”
我剛要說話,老板拿起電話說了些什么,幾個保安沖了過來,連推帶拉把我揪了出去。一個大個子保安威脅道:“再敢打擾老板,我讓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請假不成,我只好去上班。真沒想到老板這樣的黑心絕情,我委屈的淚水又流了下來。
以后該怎么辦?要是每天這樣上班的話,恐怕要死在這里。忽然,一個念頭閃在我的腦海中:逃跑!
到了晚上,我去老板娘那里借了100元,回到宿舍準(zhǔn)備一下簡單的行李,又出來看一下,見四周沒人,便把行李隔著高墻扔到了后山,又借口去買牙刷,從正門出來。剛走出大門,我就拼命地跑向后山,找出行李,再徑直往大路上跑,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要是被老板發(fā)現(xiàn),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
我一口氣跑了足足有40多里路才停下來喘口氣。這時已是晚上10點多了,前面是十字路口,我分不清方向,四周也看不到村莊,只有群山和過往的車輛。我心中有一絲恐懼,畢竟,我年紀(jì)還小,身上只有100多元,根本不夠回家的路費,該怎么辦?
我正想著,身后有人跟我說話:“小弟弟,要去廣州嗎?50元,很便宜的?!蔽铱吹角懊嫱A艘惠v中巴車,車上的大木牌上寫著:直達(dá)廣州。我猶豫了一下,嘆了一口氣,不管啦,走到哪里算哪里,之后便上了車。
到達(dá)廣州已是早上8點多了,我下了車,恍恍惚惚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高樓大廈直入云層,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令人眼花繚亂。我束手無策,提著行李到處游逛,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工作,可每走到一處都引來一種鄙視的目光。我不由得打量起自己來,滿身的塵土,一看腳,由于逃跑心切,只穿了一雙拖鞋,簡直像一個乞丐。有誰肯收留我嗎?天黑了,找了一天,卻一無所獲,也饑餓了,我買了兩包方便面填飽肚子??赏砩纤谀膬海可砩现挥校矗岸嘣?,問了幾個旅店,最便宜的也要30元。不能再花錢了,我走到一個天橋上,看來今晚只能以地為床以天為被啦。我把衣服鋪在地上,看著滿天的星星直發(fā)呆。也許是太累了,我一會兒便睡熟了。
第二天起來,我在路邊用消防水洗了把臉,又繼續(xù)找工作。當(dāng)走到一個路口時,一個穿著很整齊的男人喊住了我:“你是哪里人?是不是在找事做?跟我一起走,我們廠招工?!薄拔沂呛系?,是在找工作?!蔽一貞?yīng)了一句?!巴郏乙彩呛系?,咱們是老鄉(xiāng),我更要幫你的忙了?!蔽衣犞f話,心里想:他會不會騙我呢?這人生地不熟的。他也許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說:“我不會騙你的,有許多老鄉(xiāng)都是我介紹進(jìn)廠的。走吧,我?guī)阆热竺?,明天就可以上班。來,我?guī)湍隳眯欣睢!彼麕臀夷弥欣?,我隨他而去。
他帶著我東拐西拐,走了半個小時,才走到他所說的報名處。那是一座破舊的五層樓,他帶著我走到五樓,走向一個辦公室。走到門口,他讓我先去報名,他在下面等我,說完下了樓。
我推門進(jìn)了辦公室,里面只有一張桌子,桌子后面坐著一個男人。他看到我進(jìn)來了,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我坐下來。
“你是來報名的?我是××廠人事部經(jīng)理,暫時在這里報名。我們廠工資高,包食宿,而且每月發(fā)一次工資,你考慮一下要不要做?!彼f。
“做?!蔽液敛华q豫地答應(yīng)道。
“要做的話,現(xiàn)在交40元押金,做滿一個月之后退回?!彼又f道。
我把身上的40元交給了他,心想,成敗在此一舉了。他接過錢,拿來一張紙,寫了一會兒遞給我:“這是地址,你過去,那里會有人安排你進(jìn)廠的,趕快去吧?!?/p>
我走下樓,剛才那個男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不會是受騙了吧?不會的,我安慰自己??烧伊舜蟀胩煲舱也坏剿?。我問了一下過路人,他們說:“這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廠。小伙子,你上當(dāng)了,唉!”
我聽后眼前發(fā)黑,只差沒有暈倒。最后一線希望也破滅了,什么老鄉(xiāng)好,都是他媽的騙子。我欲哭無淚。
無路可走,我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用僅有的兩元錢撥通了家中那久違的電話號碼。
兩天后,父母把我接回了家。我們一家人大哭一場。
這就是我第一年的打工生涯,每當(dāng)憶起,總是令我驚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