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岡密碼之十九    嫁女（結(jié)尾）
作者：曹潺觀察

        從鰲山街拐南正街往南至水南橋，這是古城最負(fù)聞名的大動脈，也是小城人丁稠密之地，兩邊店鋪林立，販夫走卒、引車賣槳者川流不息。街中央是三尺長厚重的青石板，風(fēng)雨沖刷，光滑淡藍(lán)，綻放悠久歷史的光華。青石板兩邊，拳頭大的鵝卵石有模有樣鑲嵌著，南北連接著宣風(fēng)樓與南門外。路旁是株株相連的梧桐樹，梧桐葉寬闊皮厚，冠蓋如華。南正街很直，南風(fēng)自南而北直達(dá)宣風(fēng)樓，揚起落葉塵埃一路向北。

        小城很小，南城發(fā)生什么，北城立馬知曉。今天是小家碧玉的曉青出嫁，更因為她是烈屬，當(dāng)然吸睛全城的眼光。南正街的兩邊，早已聚集了許多看鬧熱的人們。幾乎全城的小伙都嫉妒清平踩了狗屎行了桃花運。

        斷送一生憔悴，能消幾個黃昏。曉青頭腦里幾乎一片空白。曾經(jīng)熟悉的南正街變得十分陌生。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著往前走，不由自主。

        炮仗聲沒有停歇，家務(wù)長撒豆子般向圍觀的人遞煙，清平自然滿眼得意，小城最美麗的姑娘成為自己的婆娘，怎么說也是一種無限的榮光。他頭抬得極高，睥睨一切。

        清平的家在放生街，依河而筑，離月光碼頭咫尺之遙。這是放生街最牢靠的吊腳樓，插進(jìn)資江的水柱碗口粗。曉青的婚房在靠近河岸的一間，倚欄遠(yuǎn)望，可見下游的淺灘，水鳥在水面上旋轉(zhuǎn)著，倏忽扶搖直上，消失在云端，一河碧水浩浩蕩蕩向東狂奔。

        接親隊伍過了水南橋，那滿河金波的資水閃爍著。左拐不遠(yuǎn)，便到了清平家。門口擺了一個火盆，火苗搖曳出來。家務(wù)長繞過火盆示意曉青跨過來?！翱缁鹋琛庇魇靖鎰e過去，遠(yuǎn)離邪瘴，未來生活萬事遂意。曉青不由自主跨過火盆。走進(jìn)堂屋，跪拜公公。婆婆卻不在，躲起來了，這是老禮。

      槽門兩邊，擺了十來張八仙桌，大廚忙乎著喜宴。 

       送親的幼童熄滅了火把，十兄弟把女方的陪嫁暫放門口。在清平家的祖宗牌位前，曉青行了禮，拜了天地，便被人引著入了新房。

        洞房里，一套組合家在，一套沙發(fā)，怎么算也只有“24條腿?！睍郎蠑[著的錄音機放著鄧麗君的《甜蜜蜜》與《何日君再來》。自行車與縫紉機擺在組合柜旁邊，這是小城人婚姻大事的標(biāo)配。對于走進(jìn)婚姻的人們，也企望操辦成這種檔次。

        放生街土灶鐵鍋里散發(fā)出來的肉香溢滿了整條街，親友街坊都盼著喜期的到來。鄰居們封了三五塊錢紅包，有的還送面條，表示長長久久。

        為了等待這場喜宴，人們都會空腹而來，小城是湘西南有名的美食之都，人們平時缺少油葷，這次趁機饕餮一頓。上菜之前，十姑娘先擺好碗筷，鄰居們占位坐定。今天午宴，四個碟子八大碗。有虎皮扣肉、扣精肉絲、三絲湯、黃燜魚、米花丸子蒸雞、肉丸蛋餃煮粉絲、荸薺瘦肉丸子湯，炒腰花，熘肝尖等。家務(wù)長一聲上菜，幫忙的大姑娘小媳婦開始上菜，第一道菜一般是墨魚三絲湯，然后是米花丸子蒸雞?？廴庵型旧?，碗并不忙于揭開。放了炮仗，人們才挪開蓋碗。廚師們有時故意在蓋碗上淋些油，揭蓋碗便成了技術(shù)活了。蓋碗揭開，家務(wù)長便陪著新郎新娘每一桌“講禮性”敬酒，還有一人端著竹團箱跟著。新郎新娘喝了酒，親朋好友便往團箱里扔錢與紅包。低于一元的用紅紙包著，高于的覺得面子大，不用裝紅包。轉(zhuǎn)了七八桌，團箱里紙幣硬幣多了起來。敬酒的說感謝，祝賀的便說早生貴子，多子多福。直到上魚，也算酒過三巡了。

        小城的酒宴不上狗肉:狗肉上不了臺面。不上牛肉:牛肉筋筋絆絆。不上鴨子:插嘴插舌。都有說頭。當(dāng)時雖說貧困，整個城市的婚娶流程，還真不馬虎。

        端午節(jié)的頭一天，放排工的木排滑過水南橋的石墩，向渡船碼頭河灘坪流去。吊腳樓上，見一手持團扇的女子倚欄聽風(fēng)，神態(tài)憂郁，令人憐香惜玉。一河端午水盛不下女子滿腹憂傷。

        風(fēng)鳴兩岸葉，月照一孤舟。明天，該回門了，也就是回娘家。        

       與自己陰陽相隔的愛國，只能放在心里，拴上牢固的銅鎖了。她頓時又增添許多憂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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