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小時逃學(xué)那些爛事(四)
因饑腸轆轆而引起的逃學(xué),大抵是1959年開始的,因為那一年是“三年苦日子”的第一年。
1958年的大躍進,是瘋狂得無以復(fù)加的。我所記得的表現(xiàn),首先是大煉鋼鐵。安樂橋一帶到處冒火的場景,至今猶在眼前閃現(xiàn)。二是砍樹燒木炭作為煉鋼鐵的材料,瘋狂得一年之間幾乎砍光了所有大一點樹木。比如我家對門,周光佐家所在地方,原來是一片松林,幾天之內(nèi)皆砍得精光。三是辦食堂。一下子就將所有人家的炊具收到一起,各家各戶別說沒有鍋鼎之類,連碗筷都收走交到公共食堂里。同時,還將散居的人家強行遷居到一起,以達到集體化、軍事化管理的目的。我們家是單家獨戶,全家九口人被趕到院子里(我家原來在院子里住,后來在路邊修了屋)的一間房子里,如螞蟻般簇居住著。家里的房子被改做幼兒園,神龕、木壁也被拆了做柴火燒了。四是放衛(wèi)星。到處都寫上超美趕英、老人是黃忠、少年賽羅成的口號,以前要用鋤頭挖的紅薯,改為用牛拉犁去翻地,說是放了衛(wèi)星,一天挖了多少紅薯。原本1958年是一個好年成,這樣一弄,收割的糧食送繳公糧之后就很少了。加之保管不善,浪費、失盜過多,1959年便很快陷入饑荒。
我說的饑腸轆轆引發(fā)逃學(xué),背景就是吃不飽,只好逃學(xué)去找點什么充饑。我在食堂里的糧食定量,一天兩餐,每餐只有十六兩制的二兩五錢。換算成十兩制,只有1•56兩!對于一個13歲的孩子,怎么能填飽肚子?第二年——1960年,我考上武岡二中,檢查身體時只有24公斤,瘦成什么樣子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想方設(shè)法弄點東西吃,是很自然的事。
首選的充饑食品,是去挖遺漏在地里的紅薯。因為放衛(wèi)星,用犁翻過的地里留下不少紅薯。但是,在地里埋得太久,大多已經(jīng)壞了。能挖出沒有壞透的紅薯,就很了不起。挖到一點,又沒有鼎鍋煮,只能生吃。吃了快要壞的紅薯,鬧肚子是常事。
其次是控窖蘿卜。就是一些留作種子的那種蘿卜,挖出來都是干枯枯的沒多少水分了。
第三是挖葛根、摘救兵糧籽籽等野果子,還有就是摘稗子。稗子比稻子熟得早,可以抽下來曬干后磨成粉吃。我們過河去讀書的白米石嶺南上,劃船苞特多,果子熟了的那一段時間,我們沒有哪天不去那里覓食的。有時吃多了,會嘔吐一地。嘔吐完了,再接著吃。
這些都是地里頭的,還有水里頭的東西,比如抓魚吃。我的逃學(xué)去覓食,主要是下河抓魚。
當(dāng)時,白米石渡口下面不遠處,九塘大隊在那里修了一個抽水機站,抽水機的動力靠燒木炭。只要一開動抽水機,那木炭爐子的鐵皮就燒得通紅,人往前一站,都會感到灼熱難耐。這地方是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不餓肚子之前,到那里是看熱鬧,弄不懂燒一些木炭怎么會將水抽到山上面去。除了在機房里看,還到山上的出水口去看,有時還會脫得光光的跳進水渠,讓抽上山來的水沖身子玩。過苦日子之后,進機房里去是烤魚仔仔吃。至今想來,那是我吃過的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
想吃烤魚仔仔,當(dāng)然先要抓到魚。赤手抓魚,我們叫做“摸魚”。在我們那伙人里頭,我與周維明是最厲害的,也就常常結(jié)伴而行。赤手抓魚,一是捋絲草抓,這種方法多是抓黃骨魚和鯰魚之類喜歡生活于絲草里的魚類,還有螃蟹、蝦米之類。抓到螃蟹、蝦米,當(dāng)即就會生吃,不用烤熟了再吃。二是手伸入土洞、石眼里去抓魚。這種時候,常會抓到蛇魚(青魚)、鳊魚之類,當(dāng)然是最高興的時候。抓到魚之后,我們就興高采烈地跑到抽水機房,將魚貼在爐子紅紅的鐵皮上進行燒烤。為了不讓魚烤糊了,還要冒險去翻魚,稍不留意就會讓紅紅的鐵皮燒傷手。魚燒烤好了,便喜笑顏開地吃。那個香呀,現(xiàn)在想起來都會口水直流。
也不知為什么,過苦日子的那兩三年,河里的魚也比平常時候要少得多。是不是它們也在過苦日子,我們當(dāng)然不知道。但是,越到后來,去河里抓魚也就越來越困難,很少可以抓到魚。有一天,周維明神秘地對我說,我們?nèi)r里沖小河里看看,說不定那里頭有魚抓。那天,我們二人上了一節(jié)課就逃之夭夭,跑到小河邊,將書包和衣服藏在刺蓬里,赤條條就下了河。
這條小河是從巖里沖流出來,然后在白米石上游不遠處流入資江。我們是從小河流入資江處往里開始“摸魚”的。我們都有串魚的工具,一頭拴一根用鐵絲做的鐵針,用于串魚。下端拴了一截竹片,串上的魚不能滑過。嘴里含著鐵針,雙手就摸魚。摸到一條就串上,再含在嘴里繼續(xù)摸。一路往上摸,讓我們十分興奮,每人竟然摸到了長長的一圈。那天是收獲最大的一天,我們在機房里烤了吃了,還剩下不少,各自提回家里去。
也許是那天我們摸多了魚忘乎所以了,我們也就沒等一起上學(xué)的同學(xué),先各自回了家。這對我來說,是犯了大忌。我父親對我一直是盯得非常緊的,只要發(fā)現(xiàn)我有一點不規(guī)行為,就會大加鞭笞,毫不留情。平時我們逃學(xué),是與一起上學(xué)的同學(xué),包括我那個堂姐與堂侄女,有過約定的。我們逃學(xué)了,玩飽了就在白米石等上課的同學(xué)散學(xué)了一塊回家。沒逃學(xué)的同學(xué)要是先到了白米石,那一定得等我們趕來,才一塊回家。那些同學(xué)怕我們這幫逃學(xué)的同學(xué)欺侮,一直配合得非常好,從未出過差錯。老師也管得不嚴,從不做家訪,我們的逃學(xué)也就一直沒有被暴露。沒到想這一回自己忘乎所以,闖到了刀口上,被我父親發(fā)現(xiàn)了破綻。我喜孜孜地提著魚回家之后,父親堵住了我,問,你作么咯回得這么早?一問二問,我的狐貍尾巴馬上露了出來,于是被父親抓了個現(xiàn)行。他一手搶過我手中的魚扔到地上,然后一把抓住我就是一巴掌,再讓我拜土地菩薩。那時,我們已搬回自己家中。神龕被拆了,土地菩薩也沒有了,但是我還得在那個位置上拜土地菩薩,并且頭上還得頂一臉盆水。
母親將魚撿了回來,說我弄了吃的回來,不要拜了吧。父親說,不行,讀書,餓死也要讀的。我心中有一肚子氣,但是不敢發(fā)作,只能含著淚堅持。我知道,父親將我們讀書看得比餓肚子要重,他是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饒恕我的。
不過,母親在灶屋里煎魚的香味傳出來時,我覺得有點高興,這一餐家里有魚吃了。盡管沒有油,那魚也會很好吃的。讓我沒想到的是,吃的時候父親不肯嘗一點。
這件事,也就像刀刻下一樣,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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